她在沙发上枯坐到天明,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被她生闷气时揉搓得不成样子的抱枕。
索菲亚走了,就像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句“明天见”和满室的冰冷。
天亮了,涂莉娅认命般地站起身,走进厨房,开始了一天的准备工作。
她一边处理着鸡肉,一边愤愤地把手里的鸡翅当成某个红发女人的脸,用力地戳着。
——让你威胁我!让你私闯民宅!让你捏我屁股!戳死你!
她就在这种幼稚的“精神胜利法”中,度过了一个忙碌的上午。
中午,客流稍歇,她回到后堂的生活区,准备给自己随便做点午餐。
然而,当她推开门时,却看到了索菲亚正优雅地坐在她家的餐桌旁,手里端着一杯红茶,慢条斯理地品着。
她换了一身居家风格的紫色长裙,红色的长发随意地挽起,脸上带着一丝……笨拙的、试图讨好的僵硬表情,仿佛她不是一个不速之客,而是来亲家做客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婿。
“你……你怎么进来的?”涂莉娅的声音干涩。
“走……走进来的。”索菲亚放下茶杯,答得有些心虚,“我……我回家,需要经过谁的允许吗?”
她虽然嘴上还维持着那份霸道,但那双眼睛,却一直在心翼翼地观察着涂莉娅的反应。
看到涂莉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像昨晚那样激烈地反抗,索菲亚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站起身,有些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我……给你和……那个孩子,带了些礼物。”
涂莉娅没有动,只是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用一种“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眼神看着她。
索菲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根通体由“星银木”打造的、杖身镶嵌着风系魔晶石的崭新法杖。
“这是我托人从矮人大师那里定制的法杖,最适合风元素亲和力高的初学者。”
她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
“这是帝国宫廷首席法师的推荐信。有了它,莉丝贝特在学院里,可以随意进出不对外开放的‘禁断书库’。”
最后,她打开了那个最小、也最精致的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由无数细小的“月光石”串成的项链,在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这个,”索菲亚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是给你的。”
涂莉娅看着桌上那些任何一件都足以让帝国贵族趋之若鹜的“礼物”,心中五味杂陈。
——好家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不,这哪是甜枣,这简直是把整个糖果工厂都搬来了!
她当然知道索菲亚的意图。
但……
涂莉娅看着那根漂亮的法杖,又看了看那封分量十足的推荐信,那颗属于“母亲”的心,还是不争气地“砰砰”跳了起来。
——可恶!这万恶的金钱攻势!太可耻了!但是……但是她给的真的太多了……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如果……如果能让莉丝贝特的未来一片坦途……
这份迟疑,落在索菲亚眼中,却让她更加紧张了。
她看着涂莉娅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中一慌,以为自己的“礼物”没有送到对方心坎里。
——她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索菲亚那颗高傲的心,第一次,尝到了名为“忐忑”的滋味。
她走上前,轻轻抚上涂莉娅的脸颊,带着笨拙讨好的温柔嗓音说道:
“不喜欢吗?没关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就算是天上的月亮……”
“叮铃——”
就在这时,前堂的店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
“妈妈!我回来啦!克劳迪娅老师说这个周末放假,我可以回家住了!”
清脆的声音,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头。
涂莉娅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能感觉到,索菲亚抚摸着她脸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即将接受审判般的……紧张与慌乱。
脚步声由远及近,莉丝贝特的身影出现在了后堂门口。
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个将手放在自己妈妈脸上的、陌生的红发女人时,瞬间凝固了。
“妈妈,”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是谁?”
索菲亚下意识地收回了手,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感到了名为“局促”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这个和涂莉娅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女,那充满警惕的、带着敌意的眼睛,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莉丝贝特像一只护食的小兽,立刻挤到了两人中间,将涂莉娅护在身后,然后一言不发地、带着审视的意味,盯着索菲亚。
看着女儿这副护崽的模样,涂莉娅那颗因慌乱而狂跳的心,反而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
她现在,是一个母亲。
她必须在女儿面前,维持住一个母亲应有的尊严,也必须为索菲亚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大胆地成形。
涂莉娅深吸一口气,从莉丝贝特身后走出来,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惊慌,反而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坦然与平静。
她伸出手,轻轻地、主动地握住了索菲亚那只僵在半空的手。
索菲亚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小莉兹,”涂莉娅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这位是索菲亚。”
她顿了顿,迎着女儿困惑的目光,和索菲亚震惊的眼神,用一种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故事的语气,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是妈妈以前的恋人。”
“恋人”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同时劈在了莉丝贝特和索菲亚的心上。
莉丝贝特彻底懵了。
妈妈……以前的恋人?
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早死”的爸爸,难道……是个女人?
而索菲亚,则是在震惊之余,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难以自制的狂喜。
——恋人?
她……她承认了?她承认我们是……恋人?
那段被她自己都定义为“囚禁”与“占有”的、扭曲的主从关系,在此刻,被涂莉娅亲口,粉饰成了一段听起来虽然有波折、但却无比正常的“爱情”。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里,其实……也并不是只有恨?
“我们……因为一些误会,分开了很久。”涂莉娅继续编织着这个美丽的谎言,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现在,她重新找到了我。所以……从今天起,她会和我们一起住。”
莉丝贝特消化着这个巨大的信息量,小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妈妈的“老相好”找上门来了。
还是个女人。
那自己呢?
自己不过才去学院住了一个星期,妈妈就……
一股莫名的、被“背叛”了的感觉,在她的心中悄然蔓延。
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像是自己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宝物,被人悄无声息地分走了一半。
但……
她想起了那些说书的吟游诗人,故事里,那些独自抚养孩子的寡妇,总是过得那么辛苦,受尽了白眼和欺凌。
她也想起了前几天,服装店的伊拉娜阿姨拉着她的手,心疼地对她说:“你妈妈一个人太不容易了,又当爹又当妈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是啊。
妈妈每天起早贪黑地开店,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晚上还要为自己准备晚餐,帮自己洗衣服……
咳咳,打住打住,其实以上都是莉丝贝特在融合各种故事幻想的涂莉娅。
平日里的涂莉娅总是盘算着自己空间袋里那几千枚金币,琢磨着明天是去买城东那家新出的珠宝,还是去城西的魔导商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新玩具。
至于其他的生活家务......
哦好吧,好像我们的涂莉娅并不操劳,其他的杂活也有魔法解决。
让我们回到莉丝贝特视角——
涂莉娅确实太操劳了,确实需要有个人来照顾涂莉娅。
作为一个孝顺的孩子,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妈妈寻找自己的幸福呢?
作为孩子要尊重母亲的选择。
想通了这一点,莉丝贝特心中的那点不快和占有欲,被一种带着愧疚的心理,以及对母亲的爱与体谅所取代。
“哦。”良久,她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这个字,代表了她的妥协。
涂莉娅见状,连忙指着桌上的礼物,试图转移话题:“看,小莉兹,这是……索菲亚给你带的礼物。”
莉丝贝特拿起那根漂亮的法杖,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强大魔力,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她对着索菲亚,冷淡地道了声谢,算是接受了这份“见面礼”。
但接受,不代表认可。
房间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涂莉娅借口做饭,逃也似地溜进了厨房。客厅里,只剩下索菲亚和莉丝贝特。
就在这时,莉丝贝特动了。
她放下手中的法杖,走到索菲亚面前,仰起头,用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眸,一字一顿地,问出了一个让索菲亚始料未及的问题:
“你会给我妈妈洗脚吗?”
索菲亚:“……?”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妈妈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用热水泡脚的。”莉丝贝特面无表情地陈述着,那语气,与其说是在介绍,不如说是在下达一份“准入资格审查”的考题,“以前都是我帮她洗。现在你来了,这件事,你会做吗?”
这问题还潜藏着一种刁难。
它在问的,不是“你会不会做饭”,不是“你会不会洗碗”。
它在问的是:
既然你是我妈妈的“恋人”,那你会不会,用最卑微的姿态,去伺候那个我最珍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