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问题。

洗……脚？

这个词汇，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而又遥远。

但是，看着莉丝贝特那双和涂莉娅如出一辙的、带着了审视与考验的蓝色眼眸，索菲亚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被冒犯感觉。

这是她必须通过的、来自涂莉娅最重要家人的“第一道考题”。

别说洗脚，只要能让涂莉娅消气，让她重新接纳自己，就算让她现在去把月亮摘下来，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尝试。

于是，在莉丝贝特那冰冷的注视下，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国大贵族，毫不犹豫地、甚至可以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会。”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莉丝贝特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好。”

她说着，转身就走向了浴室。那干脆利落的模样，显然是要立刻执行。

索菲亚看着她抱出了一个木制的足浴盆，放在沙发前，然后就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用一种“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自己。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

好了，第一步，拿盆。

她走上前，学着莉丝贝特的样子，将那个对她来说轻如鸿毛的木盆端了起来。

然后……然后该做什么？

她端着盆，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水呢？热水呢？毛巾呢？这些东西都在哪里？

这位连茶都是由专人泡好的大贵族，此刻，彻底陷入了知识的盲区。她愿意做，和她会做，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盆在那里。”莉丝贝特像个没有感情的教官，伸手指了指浴室，“热水的话，你会用‘温水术’吧？”

“……会。”索菲亚的脸颊微微发烫。

她，堂堂王国最顶尖的魔法师之一，此刻竟然要被人指导如何去烧一盆洗脚水？

她端着盆，同手同脚地走进了浴室，笨拙地往里面注水。

然后伸出手指，调动魔力，试图施展那个她只在魔法入门课本上见过的、最基础的生活法术。

结果，因为魔力控制不精（她从未想过需要“精准”地控制这么微弱的魔力），水要么瞬间结冰，要么直接沸腾。

“砰！”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木盆因为承受不住瞬间的温差，裂开了一条缝。

而此刻，正躲在厨房门口、透过门缝偷窥的涂莉娅，已经快要憋笑憋出内伤了。

——我的天！笨蛋！是个大笨蛋！连个温水术都用不好！

她看着索菲亚那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眼看索菲亚真的要硬着头皮，去换第二个盆继续“实验”，涂莉娅感觉自己不能再看戏了。

再让她演下去，她家的盆都要被这个笨蛋给毁光了。

她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呢？浴室里怎么这么大动静？”

“妈妈！”莉丝贝特立刻回头，一脸认真地汇报道，“索菲亚阿姨说，她要帮你洗脚。但是她好像……不太会。”

索菲亚端着那个漏水的盆，从浴室里走出来，红发上还沾着几滴水珠，那张总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类似“求救”的、窘迫的神情，投向了涂莉娅。

“哎呀！”涂莉娅故作惊讶地走上前，接过那个“光荣牺牲”的足浴盆，“胡闹！索菲亚是贵族，怎么能让她做这种事呢！妈妈今天不累，不用洗。”

她给了索菲亚一个台阶下，然后又转头，对着这位“客人”，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属于“主人”的微笑。

“晚饭差不多快好了，不过我还差个帮手。”她对着索菲亚扬了扬下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使唤人的语气说道，“你，连盆都端不好，应该会切菜吧？过来，帮我打下手。”

索菲亚愣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

比起和那个完全无法沟通的洗脚水搏斗，她只想赶紧脱身去厨房打下手，。

“好。”她立刻应道，快步跟上了涂莉娅的脚步。

晚餐的氛围，堪称诡异。

涂莉娅的动作熟稔，恐怕她自己也没想到过了几十年自己还有这种肌肉记忆。

她没有做店里那些浓香霸道的烤鸡，而是做出了几道深埋在记忆里的、精致复杂的菜肴。

——香草煎银鳕鱼配龙葵酱，松露蘑菇浓汤，还有一份点缀着琉璃苣花瓣的蔬菜沙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诉说一些话语：“你看，我还记得，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看看那个女人在面对这些充满了回忆的食物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当菜肴被端上桌时，索菲亚那总是从容优雅的动作，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停顿。

她看着盘中那熟悉的菜色，眼底翻涌起外人无法读懂的惊涛骇浪。她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

良久，她才放下刀叉，抬起眼，看着面无表情的涂莉娅，用一种近乎叹息的沙哑嗓音说道：“味道……一点都没变。”

只有莉丝贝特，对桌上这诡异的暗流毫无兴趣，诚实地皱了皱鼻子，默默地将那盘看起来“草比菜多”的沙拉推远了些，只专注地喝着碗里的蘑菇汤。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

当涂莉娅起身收拾碗筷时，莉丝贝特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妈妈，我吃完了。我去铺床。”

她顿了顿，转向了索菲亚，用一种宣布家庭新规章的严肃语气说道：

“索菲亚阿姨，”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宣布，“你的房间在二楼最东侧的客房。晚上，不许你靠近我妈妈的卧室。“

这番话，与其说是一个晚辈的请求，不如说是一个家庭成员对“外来者”的最后通牒。

涂莉娅听得心里一阵暗爽，差点没忍住给莉丝贝特竖个大拇指。

索菲亚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从善如流的微笑。

“当然。”她答得干脆利落，“我不会打扰涂莉娅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