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塌陷的余音还在空气里颤着。

烟尘从破口中滚出,夹杂着焦土与碎石味。

闻声而来的格林等人,纷纷赶到凹陷周围。

这里形成了一片不规则的低洼区域,表层泥土开裂、碎石滚落,边缘的土块还在簌簌从空隙掉下。

“有魔力反应,在下面!”帕西娅第一个开口,却紧锁眉头:“是……莫奈尔的。”

“艾斯特呢?”格林抬头。

“……没有感知到。”

按理来说,只要还活着,就应该能感知到魔力。

但是,艾斯特有点特殊。

帕西娅心里隐隐有猜测,所以不至于那么没底。

可一旁的菲洛莉娜急坏了,看准落脚地就想往凹陷处跑。

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扯住后衣领。

“退下,别碍事。”

是特薇拉,她再也懒得表面实行公主的贵族礼仪,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菲洛莉娜瞪向她,特薇拉又瞪回去。

两人同龄,身高也相当,个性还都比较强势。

光是接近仿佛都能擦出火花。

“……我来。”特薇拉不多费口舌。

在意识到对方要做的事情后,菲洛莉娜迟疑片刻,还是以不甘但又寄托希望的目光,目送她前往中心。

只见她操着一手纯熟的土元素魔法,脚下的泥土被推向地底四周的空腔。

就好像洋葱一般一层层拨开表面的土质与碎石。

最终露出了塌陷中心的狭窄洞穴。

他们看到——

一个小小的身影,双臂与脊背弓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死撑着的姿势。

昏迷的莫奈尔被她护在下方,碎石被她的背牢牢挡住。

她的头发粘满尘灰与血液,贴在额头与脸颊,再一同被厚厚的尘灰盖上。

呼吸微弱,却依然温热。

“艾斯特——!”

格林扑上前,颤抖着手奋力剥开石块,和菲洛莉娜一起将她从废墟中小心抱出。

帕西娅身形动了动,终究没有上前。

艾斯特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几乎失去意识。

松了口气。自责的同时,帕西娅心情复杂。

这副模样……

空洞内侧岩壁散发出莫奈尔的魔力,是她用于抵抗塌陷动用魔法构建的。

但她脖颈上深深的勒痕也说明,趁着莫奈尔无暇顾及,艾斯特奋力掐晕了她,随后再用自己的身体填充上未完成的支撑。

以肉身为墙,反过来将莫奈尔保护在身下。

实际上,只是将身体支成三角,靠着骨头的硬度在忍痛坚持。

今天令人动容的事情有太多,帕西娅无心再去深思每个动作蕴含的深意。

艾斯特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女孩,至少她和莫奈尔的关系和联系,就意味着她也是魔王存在的知情者。

还有无数秘密藏在往日看似普通的日常中,甚至从一开始就在,只是从未发觉。

在场所有人想必迟早能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被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事件当中。

或快或慢。

而这就是他们回头的原因。

那就是亲自去确认真相。

“不想只是作为争端中心的棋子,去掌握主动权,为此不惜涉足险境。”低沉冷静的声音从雨雾的尽头传来。

埃德加走出朦胧。

华丽的铠甲破损不堪,伤痕血污满身,却难掩他身上浩荡凛然的气质。

他褪去身上沉重的装甲,缓步接近。

哐当。哐当。

重块落地。

除了搀扶着艾斯特的菲洛莉娜在潜心疗愈伤口,其余所有人齐刷刷摆出攻击的架势。

身上用作国师象征的装甲每卸下一层,埃德加步伐便轻盈一分。

就好似剥离负重,衬衣下隐约勾勒出紧实的轮廓。

目光却始终如一,沉沉落在众人身上,如有千钧力。

“老夫很欣赏你们,”终于未着片甲,在几米处站定,埃德加沉声:“只可惜,属于你们的未来,已经不会到来了。”

余下的,只是一具布满战痕的身影。

话音未落,帕西娅脚一蹬消失在原地,跃至空中拉弓放弦一气呵成。

格林与特薇拉一左一右避开箭路,从两侧拉近举例。

纳尔逊最后残留在碎瓶中的药水被他提前撒向周围御使魔物靠近干扰,基恩早已悄然原地部署复杂的法阵等待时机。

不用提前分工,只要对战斗有恰当好处的理解,在做分内事之时,自然有了“默契”。

然而。

面对逼近身前的威胁,埃德加脚下扎根,未动一毫。

只是双臂展开,大地就回应号召,随之震颤。

顿时,众人失衡。

或扑倒或半跪。

世界在下沉!

……

不对,是他们所站立的地面在上升!

大地轰鸣。

四周的地层如同被无形巨手推挤,隆起、错位、翻卷。

裂缝沿边缘蜿蜒,石层与泥土被剧烈挤向中心。

半径二十米的高台,以惊人的速度成型。

尘雾翻滚,碎石从半空坠落,如流沙倾泻。

而在这一刻,整个王都的远方都能看见这块突兀升起的土地。

这时他们才发现,围绕着整个卡齐卡里森林的结界早已被强行解除。

这不仅意味着里面的人能往外逃,外面的人也可以感知到此处的一举一动——

那是足以让所有人抬头仰望的高度。

“——这就是你的目的?”

帕西娅低声道,语气中掺着惊骇与愤怒。

埃德加立于升起的中心,正是他亲手推起了“山峦”。

伤口血污未干,神情却宁静。

“王都的每一只眼睛,”他开口,沉声道:“都将见证我们的存在——以及认知到他们会知道的‘真相’。”

单靠谣言与恐慌,只能让人议论。

唯有恐惧,才能让人记起。

所以这不是战场。

这是舞台。

重新展示恐惧的舞台。

……

隆起的高台终于定格在半空,宛若被命运托举的祭坛。

埃德加站在最中央。

尘土顺着风卷起,遮住了天光。

他的目光扫向左侧,特薇拉、纳尔逊和基恩支撑起身体;扫向右侧,格林、帕西娅咬牙切齿,力量重新凝聚。

“很遗憾,你们恰好是最合适的祭品。”

他笑了,那笑容平静异常。

下一瞬,空气被黑色的光撕裂。

那股力量从他体内炸出,如同溃堤的洪流。

不适的气息冲天而起——不带形、不带声,却压迫得令人窒息。

魔力在空中扭曲成漩涡,交错在光与影之中,向四方扩散,吞没王都的天幕。

这甚至可以被称为——

“明亮的漆黑”。

人们抬头发现昼色变暗,看见阳光在一瞬间被染上深紫。

风停了,云塌了。

猎人丢下狩猎工具,逃离突然发狂的森林魔物。

学者合上书卷,颤抖着手拼凑出残破的文献。

偏远的村庄里,临近废弃的修道院中的孩子们回忆起那个夜晚,作为酒馆老板娘的凯莎担任着照料者的角色,安抚孩子们的情绪。

只有米哈伊尔与罗迪姆仰头望天,注视那为不可察的人影。

农夫放下锄头,老妇人丢下织线。

传承的断层重新缝合——

古老的名字、破碎的预言、口耳相传的禁语,逐渐浮出水面。

高台如同被整个世界仰望,恐惧的起点由此发散。

帕西娅落地,几乎无法站稳。

空气中漂浮的每一寸魔力都像细针,刺入皮肤、血管、灵魂。

靠近埃德加的格林与特薇拉全都呼吸急促,喉咙中涌起反胃的灼烧感。

仿佛从内部撕裂身体的痛苦,对每个人的意识猛烈敲击。

“别靠近!”帕西娅咬着牙,强行抬弓:“他现在……不是人了!”

“或许吧,”埃德加的声音在风暴中响彻:“但老夫仍记得,自己曾是个战士。”

他挺起脊背,像在迎接自己最后的荣光。

“脉络们会在暗处苏醒,和平的假象会崩塌。这座‘祭坛’,将献给老夫深爱的人们,也献给尔等。”

他双臂张的更开,在魔力风暴的中心,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却依旧昂首。

“必须阻止他!”

不知是谁高呼着,是被廉价的正义感驱使,还是对自身处境现状的恼羞成怒?

埃德加嗤笑着,却发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面对比刚才火焰屏障强悍数十倍的威胁,眉眼间反而没有了恐慌。

困境当前,每个人心中的反抗与强势的本质,在此刻展露无遗。

称不上越过了死亡与迷茫,却于实实在在的经历后,涌现出没有根据的勇气。

格林如此、护着虚弱艾斯特的菲洛莉娜亦是如此,基恩、帕西娅、特薇拉与纳尔逊更是如此。

他们都不知道,在其他世界线中,正是拥有者这般特质为共性的他们,成为了击溃魔王的唯一可能。

迎着威压渐渐站起,他们将自己手头上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汇聚。

埃德加恍惚了,他想起了那个时候。

那支被递到自己手中,沾满泥水的剑。

忘记是在哪一次战斗中损坏了。

但那面对无力与不甘时,奋勇反抗的情绪,依然弥留在自己以为早已忘却的内心深处。

“哈哈……”释怀地轻笑,埃德加打从心底赞赏这些小辈,无关立场。

就在这时——

王都的钟声自远处传来。

悠扬绵长。

一队披着白色披风的禁卫骑士乘风依次飞至半空,列阵包围在高台四周。

为首者,是卡萨尔国王。

卡萨尔眼神阴沉,面色饱含惊怒。

手中巨剑高高举起,剑身燃起和这漆黑魔力完全相反的白光。

其中便是可以激活远在加撒地区致命武器至高破晓的禁咒。

“吾仍记得你昔日的忠诚……但如今的你,已非人也。以王之名,赐你——永眠。”

埃德加似乎早知会如此,并未闪避。

他闭上眼,微微抬头。

“来吧。”

卡萨尔冷哼一声,强光压制黑暗,并吞没周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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