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住进了自己的大脑。

嗡嗡的声音里,光线透过无力的眼皮一闪一闪,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艾斯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坚持不住昏过去了。

可那剧烈的刺痛出现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醒着。

治愈魔法并非神迹,它只是让身体提前偿还应该付出的代价。

多次反复的治愈后,现在的身体就像一间被掏空的屋子,只剩空壳。

——连抬手都做不到。

然而疼痛唤醒了她仅存的意识,并侵入她的胸口,从骨头缝隙中钻入。

埃德加那充满侵略性的魔力刺激着她毫无防备的躯体,如流水朝低洼处灌入,那瀑布般的入侵。

说白了就是那不能容纳魔力的体质又在折腾自己了。

但这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或者说她庆幸着自己至少还有这么一个特别之处。

艾斯特在狭小的视野内寻找某人,耳旁却听见了什么。

那是帕西娅的声音,那种平稳却压抑着丰富的情绪,以至于隐隐颤抖。

“我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帕西娅打断了国王的审判。

在那光芒即将吞噬一切之际。

所有人都愣住了,风仿佛都停滞了片刻。

她的长弓斜倚肩头,弓弦紧绷未松。金短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颈侧与耳畔,尘土遮不住碧眼的清亮。

埃德加望向她,甚至表现得更加平静,似乎在说:你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情,一旦深入参与可就再难脱身。

可帕西娅没有“领情”:

“我不是在为他开脱,死罪难免。可他的目的呢,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的这一切,是什么存在驱使着他?”

回忆起同僚,同为S阶冒险者的格纳德,弥留之际托付给了她一群无家可归的孩童。

疑问早就在心中扎根,爆发不过是遇见了契机。

她有参与到底的冲动,甚至觉悟。

原则说到底,不过是不同人生阶段里,支撑做选择的‘秤’。

既不是一成不变的教条,也不是随波逐流的借口。

认准什么对自己最重要,随着经历和认知改变。

埃德加,我早已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她了。帕西娅看着他,传递着自己的想法。

你一直有着自己的“帕西娅”,附带着期待、要求和对理想自己的憧憬。

“……”

埃德加身上疯狂的漆黑魔力慢慢收敛,直至消散,溶解于空气。

国王卡萨尔却只是皱眉,没有放下手中的重剑。

但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号,其他人接二连三地,也开始质问起来。

“……说到底,之后会怎么样,似乎没人打算告诉我。”

突然插话的是纳尔逊。

廉价黑色袍子划破数道裂口,露出底下朴素的浅色衬衣,深棕短发混着尘土,琥珀色眸子冷淡得像凝住的蜡。

但他却稳稳站着,在这样的场景中无视身份毫不客气客套。

他不能接受爷爷的炼金术被这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魔王”抹黑。

同时也无法相信现任国王轻描淡写的几句保障,更不可能就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置于危险境地。

掌握主动权,说的不错,就是需要这么做。

见状,一旁的格林也忍不住了,抢过话头:

“如果不能马上把事情说清楚,我才不在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格林黑发乱糟糟竖着,身上的小伤口渗着薄血,却挡不住他浑身的冲劲。

他不过12岁,说出的话幼稚又任性,可那一往无前的气魄在先前战斗时已经完全展现。

在学院班级大闹的那次就让他意识到,想要维护自己与周边的人,不是只靠鲁莽就能做到。

让人意识到小看自己会付出代价,这次是靠着实力与行动力争取的资格。

就连特薇拉都无法站在自己父皇这一侧,她冷淡地开口道:

“陛下,我不信什么命运和使命那一套,事到如今难道还认为我会一声不吭吗。”

她早就知虽然同为皇室一员,父皇与哥哥们却瞒着她不少事情。

如果刻意的宠溺与放纵只是为了将她排斥在外的话,她不介意加大力度。

可这次经历让她发现了很多,她明明应该知道却一无所知的阴暗面。

对此她的看法很简单,她自己会决定如何履行自身的立场。

……

到处都是叛逆与反抗的声音。

身为执掌王国生杀大权的至高君主置身于此,他们哪来的胆子质疑皇室决策,哪来的底气驳斥君王指令?

这已经事关王国稳定与平民安危,乃是忤逆王权、干扰军心的重罪!

岂有此理!

卡萨尔怒火与错愕交织,半晌竟无语凝噎。

然而他也确实是停了下来,原因也很简单。

那就是他们之中有人还只是孩童。

仅此而已。

重剑没有落下,但禁卫骑士指向埃德加的魔法蓄势未曾终止。

对此,埃德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已经了无遗憾。

天地异象已至,世间被恐慌淹没迟早的事情,大局已定。

他了解卡萨尔,因为他同样是自己的学生。

卡萨尔肯定设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有料到他竟敢堂而皇之地公开魔王的存在。

因为‘至高破晓’的存在,带给了他太多盲目的自信。

时间其实没有过去多久,国王陛下在组织审判前最后的定罪宣言。

除了埃德加,每个人都有想说的话,氛围在对峙中僵持。

只见卡萨尔望向的,是一直默不作声退至最后方的基恩,似乎在征求他的看法。

刚刚吾的行为,是否真是鲁莽了?

基恩心领神会。

嘴刚半张,忽觉裤管被人扯动。

低头。

一只颤抖的小手。

脚边是仿佛已经没有骨头般瘫软趴倒的艾斯特。

菲洛莉娜急得都要哭了,半跪在地上。

手中治愈魔法未曾停止过,可艾斯特耳朵中,眼角处,嘴角边,都在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滴。

我没事。艾斯特想安慰她,却发现没有声音,感觉不到嘴唇的存在了。

基恩好像被吓了一跳,罕见的神色变化,随后马上就在艾斯特身上补足了一层厚厚的魔力屏障。

充满侵略性的魔力被隔绝,艾斯特顿时感觉痛感消散,只剩下幻痛在太阳穴突突地跳。

“莫奈尔……”她立即艰难支起上半身,指向那个孤零零侧躺在地上的身影。

眼中有疑惑有恳求,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确信。

基恩看了眼昏迷的少女,又看向卡萨尔。

得到了后者“无妨”的指示。

基恩没有更多感想,转而给了艾斯特答复:

“你想的没有错,她还没有完全感染。”基恩半蹲下身:“也就是说——还有救。”

艾斯特瞪大眼睛,啊啊啊急切地说着什么。

这丫头,怎么失语了。

基恩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所有人包括禁卫骑士都用微妙的视线撇向他。

“国王陛下,其实很简单。”他随手理了一下领口,在轻笑收气时自然发声:

“信任理应是双向的,他埃德加之于你,你之于我们。”

这是合作的前提。

不是吗。

卡萨尔眼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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