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清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几百只夺命大扑棱蛾子在里面开银趴。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扭曲、晃动,漫天飞舞的尘埃与冰屑混杂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呛得她肺管子生疼。
那颗悬于天际足以让方圆百里生灵涂炭的青蓝色“死星”,碎了。
像个被戳爆了的劣质玻璃球炸成亿万片淬毒的流光四散而去。
压在神魂上的那股死亡预告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却没能带来哪怕一丝一毫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昭清僵硬地低下头,视线聚焦在怀中那人的脸上。
她的呼吸连同心跳一并停止。
那张脸……
眼球、眼眶、连带着周围的血肉全都被那恐怖的青蓝色火焰彻底蒸发、碳化,只留下一个狰狞可怖的伤口。
“笨蛋……”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的喘息从鸢歌唇间溢出。
鲜血,混合着被烧焦的碎肉组织从那可怖的伤口中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她残破的羽衣,也染红了沈昭清紧紧抱着她的整片衣襟。
温热黏稠的液体透过布料渗到皮肤上。
怎么会这样?
前一刻这个家伙不还在跟她玩什么“我的猎物”的烂梗吗?
不还在用那种欠揍的语气宣布着她那狗屁不通的所有权吗?
怎么下一秒,就……就变成这样了?
“公主殿下!”
远处,幸存的妖卫们发出了惊恐的呼喊,他们想冲过来,却被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能量余波死死地挡在外面。
另一边,顾长安拄着霜明剑强撑着站直身体,她脸色依旧苍白,望向这边的眼神里盛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
鸢啸则彻底愣在了原地,他看着自己妹妹那副惨状,脸上的得意与残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与荒谬。
疯子!
这个疯子!
为了一个人族……她竟然真的敢燃烧金乌本源?!
她难道不知道本源受损对妖族皇脉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然而,这一切的喧嚣与震动,都无法传入沈昭清的世界。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越来越轻的身体,和鼻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
“有办法,还有办法。”沈昭清抖着手,手里的归酿壶壶盖拔了几次都没拔开。
也就在这个瞬间。
一段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早已蒙上了厚厚灰尘的画面,如同被惊雷劈开了闸门的洪水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席卷了她的整个脑海。
——
那是很多年前了。
具体多长时间,沈昭清记不清了。
那时的她,还不是青云宗那个扫地摸鱼的杂役弟子沈昭清。
那真的是她的记忆吗?
从恶犬嘴里抢食的生活,跟其他的乞丐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在某个漏风的破庙里蜷缩着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沈昭清”好不容易从一个喝醉的富商那里讨到了半个还带着肉香的油纸包,里面是吃剩的半只烧鸡。
已经是泼天的富贵了。
她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吃,怕被抢,便揣着那半只鸡一路小跑,躲到了城外清河畔的一处废弃渡口。
河边的芦苇荡里很安静,只有雨打芭蕉的沙沙声。
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就在这时旁边草丛里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呜呜”声。
像是某种小兽的悲鸣。
她起初没想理会。
在这世道,人命都贱如草芥,谁还管得了畜生的死活。
可那声音却断断续悉,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耳膜,鬼使神差地,她拨开了那片湿漉漉的草丛。
草丛深处躺着一只……小狐狸。
一只通体火红却沾满了泥污与血迹的小狐狸。
它的体型很小,大概也就比家猫大不了多少,一条后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腹部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不断地往外渗血。
它的气息微弱得就像风中的烛火。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雨幕下显得格外明亮,却也充满了警惕与恐惧。
是个妖。
沈昭清当时虽然年幼,却也听过不少关于妖吃人的故事。
她的第一反应是跑。
可当她看到那小狐狸眼中,那种和自己饿到极致时在旁人眼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绝望时,她的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看着它,它也看着她。
一人一妖,在那个潮湿的雨天,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
“……唉。”
“沈昭清”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从自己那半只烧鸡上小心翼翼地撕下了一小块最嫩的鸡胸肉,扔了过去。
小狐狸警惕地没有动。
她又撕了一块,扔得更近了些。
来来回回好几次,那小狐狸似乎终于确认了她没有恶意,才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点点地挪过去,用舌头笨拙地舔舐着地上的肉屑。
看着它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沈昭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她把剩下的大半只鸡都推了过去。
然后,又从自己那破烂的衣服下摆,撕下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沾了些河水,小心翼翼地为它擦拭着腹部的伤口,又用两根捡来的小木棍,学着说书先生故事里的样子给它那条断腿做了个简陋的固定。
整个过程,小狐狸都很安静。
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当她笨拙地给它打好最后一个结时,那小东西忽然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她的手背。
温热的,湿漉漉的。
带着一点点微不可查的依赖。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快黑了。
“沈昭清”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城门快关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只蜷缩在草丛里气息平稳了许多的小狐狸,转身跑进了雨幕里。
那只是她漫长而灰暗的乞讨生涯中,一个毫不起眼的插曲。
直到此刻!
记忆的潮水轰然退去。
那双幸存的、已经开始涣散的左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的眼睛。
鸢歌可不是什么狐狸。
头脑一阵尖锐的刺疼让沈昭清忍不住哼闷一声。
沈昭清确定,虽然自己穿来确实是当了一段时间乞丐,但在她的记忆力里自己确实没救过什么小狐狸。
可画面里的脸确实是她的脸。
或者说,这不是她的记忆。
又或者说,至少不属于她的这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