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凛不再整日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漂浮在温热的水中。她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凝视着那扇小小的、永远模糊的磨砂窗。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只是一点点光影的变化,一点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证明。
那枚贝壳被她紧紧攥在手心,藏在水下,成了她唯一的秘密。贝壳锋利的边缘时常会硌痛她的掌心,但那细微的刺痛感,却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清醒。
弥生察觉到了凛的变化。她没有点破,只是在准备食物时更加用心,在为凛梳理长发时更加温柔,她哼唱的曲调也比以往更频繁、更轻柔。她像一个耐心而警惕的蛛母,用更细密的、带着甜香的丝线,不露痕迹地加固着她的网。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似乎比往常要明亮一些,将磨砂窗照得一片朦胧的暖白。就在弥生为浴缸换水时,一阵清晰的、断断续续的旋律,从窗户的缝隙中飘了进来。
那是一首很简单的儿童歌曲,由远及近,像是一个孩子骑着单车,车头的音乐盒正在欢快地歌唱。
叮叮咚咚的旋律,简单、快乐,充满了毫不设防的、属于阳光下的天真。
凛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旋律……
她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段连贯的记忆。
夏天的公园,旋转的木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自己,和同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弥生,一人拿着一个甜筒冰淇淋。
融化的奶油沾到了嘴角,弥生伸出手指,笑着帮她擦掉,然后将自己的冰淇淋凑到她嘴边。
空气里是青草的味道,孩子们的笑声,还有那首……一模一样的,叮叮咚咚的儿童歌曲。
那时的弥生,笑容是那么的明亮,不带一丝阴霾。那时的阳光,是温暖的,而不是灼人的。那时的世界,是彩色的,而不是只有这一室的苍白与水汽。
“弥生……”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握紧了手中的贝壳,“我……”
她想问,我们是不是曾经很快乐?在外面。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阵声音打断了。
是弥生。
弥生关掉了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那窗外的歌声便显得愈发清晰。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但那笑容却没有抵达眼底。
她缓缓地走到浴缸边,俯下身,双手捧住了凛的脸。
“是噪音,对不对?”她轻声说,语气却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吵得你头都痛了。”
接着,她开始唱歌。
她的歌声很美,空灵而悠扬,像月光下人鱼的吟唱。但歌词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外面的声音,是吃人的魔鬼,”
“它们会撕裂你,它们会把你碾碎,”
“别听,别看,回到水的堡垒。”
她的歌声盖过了窗外那欢快的童谣,像一层厚厚的、柔软的幕布,将凛与那个彩色的世界重新隔绝开来。
那段刚刚萌芽的记忆,在弥生摇篮曲般的吟唱中,开始褪色、模糊,最终又被恐惧与依赖所覆盖。
是啊,那快乐的感觉一定是假的。是记忆的陷阱。弥生说得对,外面是危险的。
凛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那枚小小的贝壳,“啪”的一声,掉入水中,沉向缸底,很快便被散开的黑发所掩盖。
“睡吧,睡吧,我独一无二的珍贵,”
“你的世界里,只要有我相陪,”
“我是你的歌,你的岸,你的绝对,”
“永永远远,在这里安睡……”
弥生一边唱着,一边低下头,用一个吻封住了凛微微张开的、想要说些什么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和一丝惩罚的意味。
凛闭上了眼睛,彻底放弃了抵抗。
窗外的童谣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浴室内,只剩下弥生那首诡异而温柔的摇篮曲,在湿热的空气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