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取来柔软的丝瓜络，沾上无香的皂液，开始为凛清洗身体。她的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的艺术品。从修长的脖颈，到纤细的手臂，再到常年浸泡在水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双腿。

凛的腿已经很久没有用力站起过了。肌肉有些微微的萎缩，但这在弥生眼中，却是一种别样的、残缺的美感。

人鱼是不需要双腿在陆地上行走的。她们只需要美丽的尾鳍，在属于自己的那片水域里，优雅地摆动。

“饿了吗？”弥生一边冲洗着凛身上的泡沫，一边柔声问道。

凛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追随着她，像一株依赖光源的植物。她点了点头。

弥生擦干手，从浴室外端来一小碗温热的、捣得细碎的鱼肉粥。她用小巧的瓷勺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凛的嘴边。整个过程自然而熟练，像是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凛顺从地张开嘴，吞下那温软的食物。她的世界被简化到了极致，只剩下这间浴室，这缸温水，和眼前这个名叫弥生的人。弥生是她的光，她的空气，她的一切。

然而，就在她吞咽下第三勺粥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窗台。

那扇小小的、总是被水汽覆盖的磨砂玻璃窗前，多了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泛着七彩光泽的贝壳。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被浴室昏黄的灯光一照，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那不是属于这间密闭浴室的色彩。那是属于更广阔、更遥远的地方的颜色。

凛的瞳孔微微收缩，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一幅模糊的、破碎的画面闪电般地划过她的脑海。

阳光……不是透过浴室磨砂玻璃的这种，而是更炽热、更耀眼的金色。赤脚踩在沙滩上微微发烫的触感。还有海风……带着咸湿气息的风，吹拂起发丝，拂过脸颊。

“凛？”弥生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凛缓缓地转过头，目光从贝壳移到了弥生的脸上。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探寻。

“我们……”她开口，声音因为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以前去看过海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弥生脸上那完美的、温柔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她眼底的温度，却在那一刹那降至冰点。

她放下手中的碗，用指腹轻轻擦去凛嘴边的一点米渍，动作依旧轻柔，说出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冰冷。

“那不是个好回忆，凛。”

她拿起那枚贝壳，放在凛的掌心。贝壳的边缘有些锋利，硌着凛柔软的掌肉。

“你忘了吗？大海想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冰冷的海水要把你卷进去，是尖锐的礁石划伤了你的腿。”弥生的声音变得低沉，像是在讲述一个恐怖的童话，“你当时很害怕，一直在哭。是我，是我拼了命才把你救回来的。”

她握住凛的手，将那枚贝壳合在她的掌心之中，力道大得让凛感到了疼痛。

“你看，你现在多安全。就在这里，在我身边，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了。”弥生俯下身，与凛额头相抵，用一种近乎催眠的语调在她耳边低语，“所以，忘掉那些可怕的事情吧。大海是坏孩子，阳光是坏孩子，风也是坏孩子。它们都想伤害我最宝贵的你。”

凛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脑海中那模糊的阳光沙滩，被弥生描绘的冰冷海水与尖锐礁石所覆盖。

恐惧，一种被植入的、早已习惯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

是啊，外面是危险的。弥生是对的。

她松开了紧绷的身体，任由自己靠在弥生的怀里。掌心的贝壳硌得她生疼，但她却不敢松手，仿佛那是弥生为了保护她而降下的一个符咒。

“对不起……”凛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害怕……”

“没关系，有我在。”弥生终于满意地笑了。她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透过氤氲的水汽，她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

她的美人鱼哪里也去不了。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