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献祭"的代价,远比京预想的惨重。

他最终没去拿回那双鞋。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胃就开始翻搅。

于是他就穿着体育课的白色短袜, 露着脚踝,踩过旧教学楼满是灰尘的地板,一路走过了整个学校的长廊。

他变成了一场移动的展览。

那个阴郁古怪的转学生,现在又多了个"精神失常"的标签。他成了高一年级最大的笑料——连走廊里的闲话都懒得压低声音。

"诶,快看,'赤脚仙人'来了。" "听说他把高桥里奈整疯了?高桥昨天被父母接走了,据说要退学。" "不会吧?他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天知道。反正离这种人远点。"

京蜷在教室前方的台阶上,把黑框眼镜往鼻梁深处推了推,试图把自己彻底埋进课桌的阴影里。

可他无处可藏。

佐藤美希的视线还会飘过来,但已经不是当初的爱慕了。那是失望,还有怜悯。她大概觉得这只猎物已经彻底坏掉了,不值得再浪费精力。

而小林惠的目光……

京不敢去想。

那道从阴影里射来的视线,反而变得更灼热了。

京的崩溃、京的狼狈、京那"被整个学校孤立还光着脚走路"的凄惨模样……对她来说,这只受伤的黑天鹅反而变得更加诱人。

他被逼到了悬崖边。

那个"圣杯"的裂缝已经彻底炸开。混杂着绝望、羞耻、厌恶,却又带着某种神性之美的气息,正从这具破败的容器里疯狂地、毫无节制地向外溢散。

苍蝇们的闹剧,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现在,真正的饕餮闻到了这股香气。

她们来了。

饕餮的降临

"……京同学?"

老师那迟疑的声音响起。

京僵硬地抬起头。

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瞬间汇聚过来。导师站在他桌前,表情尴尬。而在导师身后,站着一个京理论上不该认识的女人。

神宫寺薰。

她就那样站在教室后门。

她甚至没换下那件沾满颜料的白色衬衫裙。她太高了,几乎要碰到门框。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她的表情是倦怠。

那双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睛,冷冷地扫过这间吵闹的讲堂。

"哇……是神宫寺学姐……" "她怎么来我们班了?" "天啊,本人比传闻里还好看……"

女生们窃窃私语。佐藤美希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刘海,仿佛在女王面前,她也黯然失色。

神宫寺薰的视线在教室里缓缓扫过。

然后,停住了。

锁定在最后一排,那个脸色惨白、浑身紧绷的男生身上。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双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一团冰冷的火焰——狂热的、仿佛要把"素材"彻底解剖开来的火焰。

导师被她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咳咳……京同学。"

"是这样的,"老师努力挤出笑容,"神宫寺学姐要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全国高校艺术大赛。这可是我们学校的最高荣誉。"

京的心脏开始下沉。

"而神宫寺学姐她……"老师的语气变得受宠若惊,"她点名了,希望你能担任她这次作品的模特。"

"……"

轰——

京的脑子里,仿佛被暴雨中的惊雷再次劈中。

模特。

这个词,对他来说就是亵渎、审判、刑罚的同义词。

他想起了福利院。那个病态的院长也总是微笑着,让他脱掉衣服,站在她的画架前。她会用那双冰凉的手测量他的骨骼,然后用那种黏腻的、充满母爱的嗓音低语:"小京的身体……是妈妈最完美的作品……"

"不……"

他无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

"京同学?"老师一愣,"这……这可是荣誉啊!神宫寺学姐是我们学校的天才!她点名要你,这是你的荣幸!" "对啊!京!快答应啊!" "天啊,被神宫寺学姐选中了?" "佐藤美希的脸都绿了……"

全班都在起哄。

"我……我不会……"京颤抖着,"我……我没有经验……"

"没关系。"

那个冰冷的、带着一丝沙哑磁性的女声,第一次在教室里响起。

神宫寺薰开口了。

她没看导师,也没看那些起哄的人。

她只看着他。

"我不需要你的经验。"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那件沾着颜料的白色衬衫裙在庸俗的课桌椅间穿行,像一朵污秽的、盛开的白莲。

她走到京面前。

停下。

她太高了。京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她的脸。

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松节油、高级油彩,还有她身上那股冰冷的体香。

很浓。

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股专业的、充满艺术气息的味道,比佐藤美希那廉价草莓香水……危险一万倍。

"我需要的……"

神宫寺薰缓缓地伸出手。

那只沾着暗红色颜料的、修长的手。像凝固的血。

京吓得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呵。"

神宫寺薰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

她喜欢他这个反应。

她的手没有停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包括佐藤美希那嫉妒到扭曲的目光——她那冰凉的、沾着颜料的指尖……

没有碰他的脸。 没有碰他的身体。

而是精准地、带着一丝侮辱和审视的意味……

轻轻地,点在了他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的镜片上。

"……我需要的,"她用那双燃烧着狂热火焰的眼睛,透过镜片,直直地刺进他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

她用一种近乎情人耳语的、黏腻的、不容拒绝的口吻,轻声说:

"……是你的灵魂。" "你的恐惧。" "还有你昨天……在镜子前哭泣时,那张破碎的脸。"

"课后,画室。" "不准迟到。"

巢穴与缪斯

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课的。

他没有逃。

他不敢逃。

那个老师——一个卑微的、想要讨好神宫寺关系圈的男人——在"邀请"结束后,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京同学,好好表现!这是命令,也是机会!不要让学校失望!"

他被绑架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背着书包,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位于艺术学院顶层的画室。

吱呀——

他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然后愣住了。

这个画室,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与其说是教室,不如说……是巢穴。

神宫寺薰的巢穴。

这里很大,很空旷。挑高的天花板,三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地板上、墙壁上,随意泼洒着五颜六色的颜料。空气中那股松节油和油彩的味道,浓郁得让人头晕。

几十个画架,像一片森林,错落地摆放着。

而神宫寺薰,就站在森林的中央。

她换下了那条脏衬衫裙,穿上了一件更脏的深色作画袍。像屠夫的围裙。

她正背对着他,用一把调色刀,疯狂地切割着一幅巨大的画布。

"……学、学姐。"京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渺小。

"来了?"

神宫寺薰没有回头。

"站在那里。别动。"

她命令道。

京僵在了门口。

嗒……嗒……

她放下调色刀,踩着沾满颜料的地板,缓缓地向他走来。

她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没有看他。

她在审视。

她像一头正在评估猎物伤势的雌狮。她的目光,从他那双屈辱的备用拖鞋开始,一寸一寸地,沿着他僵硬的小腿、他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大腿、他因慌乱而松开的衬衫领口……

最后,停在了他的脸上。

"……真可怜。"她忽然开口。

"……诶?"

"被苍蝇们叮得满身都是口水。"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鄙夷,"她们太拙劣了。她们根本不配。"

她又走近了一步。

京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冰冷的体香,和那股刺鼻的松节油味。

"你叫京,对吗?"

"……是。"

"这个名字,太短了。"

她伸出手。

又是那只沾着暗红色颜料的手。

京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因为PTSD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以为她要打他,或者亵渎他。

但是……

那只冰凉的、修长的手指,并没有触碰他的皮肤。

而是轻轻地,落在了他那副黑框眼镜上。

"这个……"她低语,那冰凉的指尖,顺着镜框的边缘,缓缓地描摹着。

"……是垃圾。"

啪。

她用一种不容抗拒的、轻柔的力道,将那副眼镜从他脸上摘了下来。

"!"

京猛地睁开眼。

世界瞬间变得模糊。

而神宫寺薰的那张脸,却在模糊中,变得无比清晰。

"……啊。"

神宫寺薰看着他那双因为失去伪装而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睛——惊恐的、深邃的、泛着水汽的眼睛……

她发出了和昨天在洗手间门口时一模一样的、满足的叹息。

"对……就是这个……"

她像捧着圣物一样,捧着那副眼镜。

然后,她空出来的那只手,再次抬起。

京再次绷紧。

她的指尖,带着颜料的粗糙感,轻轻地触碰到了他那因为惊吓而汗湿的黑色刘海。

"这个……"她用指尖,将那几缕碍事的头发,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拨开。

"……也是垃圾。"

京的伪装,被她一层一层地、亲手剥掉了。

他那张神性的、完整的、脆弱的脸,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彻底暴露在了艺术家的面前。

"……真美。"

神宫寺薰看着他因屈辱而通红的眼角,看着他因恐惧而颤抖的苍白嘴唇。她那张厌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近乎癫狂的、狂热的微笑。

"现在……"

她将那副眼镜随手扔在了沾满颜料的地板上。

啪。

她凑近他。滚烫的、带着松节油气味的呼吸,喷洒在京冰凉的脸颊上。

"……转过去。"

"……诶?"

"转过去。"她命令道,"去那里。"

她指向了房间中央,那个被所有画架环绕的、唯一的高台。

"站到光里去。"

她用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看着她那瑟瑟发抖的猎物,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了亵渎意味的、沙哑的声音,宣布了她的判决:

"我的缪斯。" "……开始工作了。"

蛛网的规则

京几乎是逃出画室的。

他不知道自己"工作"了多久。

他只知道,他像一具尸体,被那个女人命令着,站在那个该死的高台上,一动不动。

而她,就在他面前,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吞噬般的目光,将他钉在画布上。

他出来时,天都黑了。

他的眼镜被那个女人没收了。

他只能在模糊的视野中,狼狈地、屈辱地,扶着墙,逃离这栋地狱。

他必须立刻回教室,拿他的备用眼镜。

他刚冲到教学楼的走廊——

"……站住。"

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这个声音里,没有神宫寺薰那种灼热的狂喜。

只有绝对零度的秩序。

京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回头。

在走廊的尽头、学生会办公室的灯光下,一个穿着剪裁完美的职业套装的女人,正戴着一双白手套,抱着一叠文件,冷冷地看着他。

她的裙摆的褶皱,像刀一样锋利。

"你是高一B班的京,对吧?"

冰室零。

她那双冰冷的、如同解剖刀般的眼睛,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评估着这个狼狈的、衣衫不整的……

瑕疵品。

她朝他走了过来。

嗒、嗒、嗒。

那双昂贵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死刑的倒计时。

"学生会会长……冰室零。"

她在他面前站定。

一股冰冷的、优雅的气味扑面而来——名牌香水和高级纸张的味道。将京刚刚被松节油侵蚀过的神经……

冻住了。

"你……"她开口了。 "你违反了校规第十七条:仪容不整。" "违反了校规第三条:校内赤足。" "以及……"

她缓缓地抬起了她那只戴着白手手套的、冰冷的手。

那只手没有碰他的皮肤,而是精准地掠过他汗湿的额发,停在了他因恐惧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方一寸处。

白手套的冰凉气息透过空气渗进来。

京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违反了校规第二十二条:扰乱校园秩序——诱导同学高桥里奈做出极端行为。"

每一条罪名都像冰锥,钉进京的心脏。

他想辩解。

喉咙却像被冻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徒劳地摇着头,眼眶泛红。

"证据确凿。"冰室零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定好的判决书,"按照学校规章,本应给予记过或勒令休学处分。"

京的身体猛地一晃。

被勒令休学?

他无处可去。福利院早已是他的噩梦,离开学校,他只会坠入更深的地狱。

"但……"

冰室零话锋一转。

那只悬在他唇边的手缓缓落下,转而捏住了他衬衫领口松开的院徽别针。

白手套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下、一下,将那枚别针扣好。

动作精准、优雅,却带着一种近乎占有的审视。

"神宫寺薰的艺术大赛,关系到学院的声誉。你作为她的模特,暂时不能休学。"

她的目光扫过京泛红的眼角,掠过他颤抖的下颌线,最后停留在他胸前——那件被神宫寺薰的颜料蹭到一点暗红痕迹的衬衫上。

"从明天起,下课后到学生会办公室接受辅导。"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会亲自纠正你的瑕疵,确保你符合星月学院学生的标准。"

辅导?

京猛地抬头,对上她毫无温度的瞳孔。

他看懂了。

那不是辅导。

是看管。

是驯化。

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神宫寺薰要他的灵魂,而冰室零,要他的服从。

"这不是请求。"冰室零松开手,后退一步,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是命令。"

她转身。

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这次却像是在宣告蛛网的完成。

"明天下午五点,学生会办公室。迟到一秒,按抗拒管理加倍处罚。"

她走到走廊尽头,推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时,忽然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低语:

"记住,京。在星月学院,规矩即是一切。而我,就是规矩。"

门被轻轻关上。

咔哒。

像蛛网的最后一根丝线,彻底将京困在了中央。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备用室内鞋从脚上滑落,露出的脚踝蹭到地板的凉意。

走廊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

神宫寺薰的艺术牢笼。

冰室零的规则蛛网。

还有暗处小林惠那越发狂热的视线。

京捂住脸。

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他的味道在绝望中愈发浓郁。

而这一次,他再也逃不掉了。

蛛网已织成。

猎物已入网。

而两位Boss的狩猎游戏,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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