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棚屋内,周询使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磨着断刃。
刃口与石块摩擦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十分清晰。
今日已经是他醒后的第三天,伤口虽然才刚结痂,稍一动作仍扯着生疼,但他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了。
这还是多亏了家中祖玉制成的护身玉佩,要是没这玉佩挡灾,恐怕现在只能躺在棺材里睡觉觉了。
“周大哥,你这伤还没好利索,怎么能下地!”陈三金端着碗热汤走进来,见状急忙放下碗来扶。
周询摆手制止,目光仍在断刃之上。
“整日躺着,骨头都要软了,没意思。”周询淡淡的说道,语气间藏着一丝无奈。
这几日他与陈三金相处之下,两人慢慢熟络了很多,言语间称兄道弟也是常事。
当然这过程中,周询着实费了不少口舌。
是靠着他常拉着陈三金讲些光怪陆离的奇闻异事,或聊些引人侧目的名人艳遇,间或再插几段军中的趣闻逸事,这般轮番勾起对方的兴致,才总算换得此刻的温情。
起初,陈三金还算懂事,把叔叔的叮嘱牢记于心,刻意避开周询,能不搭话就绝不搭话。
可无奈,周询这老江湖讲的故事,哪里是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能扛得住的?
他还偏爱吊人胃口,每每讲到关键处便戛然而止,把陈三金勾得浑身燥热,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事实证明断章确实能激发人类的表达欲。
最后,陈三金实在撑不住,终究还是抱着侥幸向欲望低了头。
“对了。”周询突然扔下刀,抬头看向屋外。
“陈小弟,外面雪应该停了吧?”
“停了,今早上刚停的,下的也不大,就是冷了不少,烦得人睡不踏实。”陈三金吹了吹汤,将碗放到周询手里。
“那正好,待会陪我出去转转!”周询接过汤,喝了一口顿觉舒坦。
“啊?这……周大哥你伤还没好透……”陈三金眼中闪着丝犹豫。
“又不走多远,去外面吹吹风而已,伤不着的。”周询说罢,又灌了口肉汤。
不得不说这用山上刚捉的母鹿熬出的汤,可谓鲜美无比。
可倒是想来也奇怪,他住在这的几天里,干粮没见多少,倒是肉汤顿顿不落,而且肉不泛白,不像是人肉。
当然奇怪的地方不止这些。再者陈氏叔侄还都对他藏了些事没说。
但总的来说,日子过得还算不错。顿顿有肉汤解馋,还有人贴身伺候,这般待遇,怕是不比洛阳城里的天子差。
至于陈氏想藏的事情,在他看来不过纸覆之,一触即破。
屋外,太阳高照,不时有孩童经过嬉戏打闹,周询喝着肉汤怡然自得,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帘之外。
“哈哈,好汤好味道,柳家庄真是福地啊。”周询猛地几口喝完肉汤,将碗塞到陈三金手里,随即扶着墙缓缓站起。
“走吧,肠胃痛快了,心里也要痛快才行。”
“周大哥,你这……”陈三金看着周询苍白的脸色还想阻拦。
“无妨,随意走一会就好。”周询说着,便撩开门帘,从地上找了根烂木头撑着出门去。
“周大哥,湖边风大,要不去东头,那边太阳足。”陈三金扔下碗,赶忙跟上。
“哦。”周询停下脚步。
“我躺了这些天,躺得头脑昏沉,正想吹些冷风提提神,怎么,湖边去不得?”
“唉不是去不得,只是小弟担心……”陈三金赶忙解释。
周询不再接话,只是正身慢慢往前走。
陈三金见状,也不好多说只能闷头跟上。
行百步有余,陈周二人便到了湖边。
湖中活水未冻,水面平如明镜,唯有鱼儿不时穿梭,才漾开浅浅波纹,转瞬又归于平宁。
距岸边约百米处有一岛,岛上仅生一棵柳树。这树格外硕大,枝叶铺展,竟占去岛上八成土地。
这柳树很自然的吸引了周询目光,陈三金在一旁暗叹,暗怪着叔叔把住所安的如此之近。
但话虽如此,也实在别无他法。
姜柳本就扎眼,无论相隔多远都清晰可见,若把周询安置在人多的东头,反倒更不安全,倒不如直接放在人少的西头,至少能避免闲聊时说漏嘴。
“好大一棵柳树,寒冬腊月,竟还能如此枝繁叶茂,真是奇景!”周询感慨道。
“是,挺奇的。”陈三金退了两步,含糊答了句。
“此景此情,真是难掩胸臆,敢作短章,聊表寸心。”周询弃掉木棍,当即坐在地里,随后振臂,大声一呼。
“万里狂雪卷寒川,孤柳凝绿破苍烟。纤枝摇玉惊鸿影,醉倚青腰共夜眠!”
「虽然听不懂,但应该是赞美咱的好话吧,算你识相,哼~」
湖对面的姜柳暗搓搓地如此想道,她一早就注意到周询了。
这会她为了不被发现,正装着死。
“大哥,这是啥意思哈?”一旁的陈三金挠了挠头,问道。
“这都不懂,那我就解释给你听吧,大概意思就是雪好大,风好猛,这树好绿,枝叶还漂亮,树干还妖娆,我想抱着树蹭蹭睡大觉。”周询晃了晃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额,好俗。”
“俗?你小子懂什么!这就是诗人的浪漫……啊啾!”
忽然,原本平静地湖水激起浪花,一大阵冷风糊脸,给周询陈三金两人冻得直发抖。
「死变态!竟然连树都想日,无药可救!给我滚!」
姜柳气得直咬牙,枝条顺着风舞动,如天魔降世。
“哇!此情此景,我又想诗一……”周询见这副场面,又来了兴致。
“大哥,别开口!大冬天的外面冷,俺们先回……”陈三金见状,赶忙捂住周询的嘴巴。
不料为时已晚,风势已然蓄起,卷得湖水怒涌,劈头盖脸扑向二人,直教淋成个落汤鸡!
周询被这一泼,本来身体就不行,整这一下就更不好了,嘴吧一哆嗦当场晕死过去了。
陈三金赶忙拜了一礼,随后拖着冻晕过去的周询离开此地。
陈三金边拖边摇头,愁眉苦脸着直呼“造孽啊”,地上被拖行的周询倒是嘴角含笑,要是不知情者见了,还以为被强爽了一轮的断袖。
两人去后,湖面转瞬复归平静。
姜柳凝望着周询遗下的木棍,忽甩动枝条猛击,直将那木敲得四分五裂,方才泄了心头之气。
发泄完后,姜柳心中有些别扭,忍不住用“托梦法”测了测周询的死活,确认“死变态”只是晕过去,没死才舒了口气。
「哼!就原谅你这一次,下次……没有下次了!」
「他的死活与我何关,要是给我上供点气运,那还有点用处。」
姜柳莫名的烦躁,自从遇见周询后,心里好像长了点什么。
可能是遇见同病相怜的人,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一般。
姜柳压下心中的躁动,遁入内识之中,使劲揉了揉怀里“气运”团子。
但不知为何,今天的团子似乎有点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