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中永远漂浮着劣质麦酒,未干的血迹和绝望混合而成的酸腐气味。
旅店的招牌歪歪扭扭地挂着,上面画的银盘子早已被油垢和污渍染成了黑色。
我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时,里面喧闹的空气几乎把我顶了出去。
半兽人佣兵在掰腕子,他们的吼声震得桌上的酒杯嗡嗡作响。
几个地精围着一张小桌,用一副油腻的骨牌赌得热火朝天。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类正在和一个鼠人窃窃私语,进行着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这里是我的舒适区。
我熟悉这里的每一种味道,认识这里至少一半的恶棍。
然而,当我这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长得像从教堂唱诗班里溜出来的金丝雀走进这片泥潭时,整个旅店瞬间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几十双眼睛,或贪婪,或好奇,或充满恶意,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清晰地听到一个矮人因为惊讶而把麦酒呛进气管的咳嗽声。
我,西拉斯·凡恩,第一次在自己的主场,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格格不入。
我强迫自己无视那些几乎要将我剥光的视线,径直走向吧台。
吧台后面,一个身材壮硕,少了一只眼睛,用黑色眼罩取而代之的男人正在擦拭着一个满是豁口的木杯。
他就是“独眼”巴里。
“老板,”
我开口,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
“来杯……牛奶。”
吧台周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一个长着獠牙的半兽人更是夸张地一拍桌子:
“哈!牛奶!这小妞是来找妈妈的吗?”
巴里的独眼眯了起来,他放下木杯,用那只完好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欲望,只有一种生意人的精明和审视。
“小姑娘,你走错地方了。”
他声音沙哑地说。
“对面街角有家糖果店,那里可能更适合你。”
“我没走错,”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
“我找‘独眼’巴里。有人告诉我,他是个消息灵通的生意人。”
巴里眉毛一挑,似乎来了点兴趣。“哦?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老朋友,”
我压低声音,身体前倾,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出了一个名字。
“‘银舌’西拉斯。”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巴里的独眼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那种审视的目光立刻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怀疑。
“你再说一遍?”
“西拉斯,”
我重复道,同时将一枚银币推过吧台。
“他说,只要提到他的名字,并加上一句‘乌鸦的羽毛比金子更值钱’,你就会知道我是朋友。”
“乌鸦的羽毛……”
这是我们过去用来确认身份的暗号之一,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
巴里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用他那只独眼在我脸上钻出两个洞来。
他看到了我的白发,蓝眼,看到了我这副毫无威胁性的柔弱模样,然后,他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
一种混合着怜悯和惊恐的复杂情绪。
“我的老天……”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他居然把你……”
看来,我这位老朋友的想象力跑偏了。
他显然认为,我是“银舌”西拉斯派来的某个可怜的信使,甚至可能……
是西拉斯的新“宠物”或者别的什么。
在他那肮脏的脑子里,一个臭名昭著的骗子大师,身边出现一个这样的小姑娘,用途不言而喻。
也好,误会就误会吧。
这总比解释我被宇宙邪神性转了要容易接受得多。
“我需要你的帮助,巴里。”
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奉命行事”的怯懦。
“西拉斯需要一个安全的住处,一些不起眼的衣服,还有……关于城里最近所有‘不寻常’事件的情报。”
巴里沉默了,他的独眼在我脸上和那枚银币之间来回移动。
我知道他在权衡。
与西拉斯·凡恩扯上关系,既有风险,也意味着巨大的潜在利益。
最终,贪婪战胜了谨慎。
“楼上,”
他用下巴指了指吧台后面的楼梯。
“最里面的房间。一个晚上,两枚银币。”
“成交。”
我把第二枚银币也推了过去。
“至于衣服和情报,明天早上再说。”
他收起钱,转身从一个木桶里舀了一杯……
水,推到我面前。
“牛奶没有,水管够。”
我端起水杯,正准备上楼,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粗野的声音。
“嘿,小美人,别急着走啊!”
我回头,看到三个流里流气的佣兵朝我围了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类,他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毫不掩饰地盯着我的胸口。
“陪哥哥们喝一杯怎么样?我们可比牛奶有意思多了。”
他的同伴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整个酒馆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准备欣赏一场好戏。
我的心沉了下去。
在过去,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应付这种场面。
用花言巧语挑拨他们内讧,或者不动声色地用飞刀割断他们的钱袋让他们知难而退,再不济也能用我“银舌”西拉斯的名号把他们吓跑。
但现在,我只是“莉娅”。
一个在他们眼中手无缚鸡之力,可以随意欺凌的猎物。
巴里站在吧台后,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在泥潭区,这是规矩。
麻烦,得靠自己解决。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大脑在疯狂地计算着逃跑路线和反击的可能性。
我看到他们腰间的匕首,计算着我冲过去夺刀的成功率……
几乎为零。
“怎么,不说话?”
领头的男人向我逼近一步,刺鼻的酒气喷在我脸上。
“是不是害羞了?没关系,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他伸出手,朝我的脸颊摸来。
就在这时,我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不是我的思绪,也不是任何人的话语。
那是一段冰冷,不带任何感情,仿佛直接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低语。
它像是一串来自深渊的代码,充满了疯狂的几何学和无法理解的逻辑。
【……威胁等级:低。目标:三名。生理结构:脆弱。最优解方案演算中……方案A:视觉神经干扰。方案B:声带高频振荡。方案CC:……】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只肮脏的手已经快要碰到我的脸了。
我的身体,在我的意识下达指令之前,自己动了。
我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半步,躲开了他的手。
同时,我的右手端着那杯水,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和速度,手腕一抖。
“哗啦!”
满满一杯水,一滴不漏地,精准地泼在了那个男人的双眼上。
“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眼睛。
这不是普通的水带来的刺痛,他的眼球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样。
趁着他惨叫的瞬间,我的左脚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踹在了他同伴的膝盖侧面。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个倒霉蛋的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弯了下去,整个人惨叫着倒地。
第三个佣兵完全被这兔起鹘落的变故惊呆了,他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拔刀。
我的身体没有停顿。
我矮身向前,肩膀撞进他的怀里。
他闷哼一声,向后踉跄。
我的手闪电般地伸向他的腰间,不是为了抢匕首,而是抽出了他挂在那里,沉甸甸的钱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前后不过三秒钟。
做完这一切,我甚至还有时间将空木杯轻轻放回吧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然后,我转身,看着吧台后同样目瞪口呆的独眼巴里,露出了一个,我后来才知道,既纯真又诡异的微笑。
“现在,我可以上楼了吗?”
整个银盘子旅店,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但这一次,眼神里不再是欲望和轻蔑,而是彻头彻尾的震惊与恐惧。
我提着那个抢来的钱袋,在众人分开的道路中,迈着优雅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楼下才爆发出混乱的议论声。
而我,靠在二楼房间冰冷的门板上,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我看着自己那双依旧纤细白皙的手,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我的技巧,不是我的反应速度。
那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个将我变成这样的宇宙邪神,祂留在我身体里的,似乎不只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还有一份……更危险的“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