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哪块石板松动,哪条小巷在午夜后会有喝醉的巨魔出没,哪个屋顶最适合观察对街赌场老板的情妇。
可现在,以“莉娅”的身份走在这条我曾视若掌纹的街道上,每一步都是煎熬。
男人们的视线像苍蝇一样黏在我身上。
过去,他们看到我时,眼神里是敬畏,是算计,是戒备。
现在,他们的目光赤裸裸的,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欲望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女人们则投来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嫉妒,还有一丝轻蔑。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摆在橱窗里的商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种感觉糟透了。
更糟糕的是,我的肚子开始叫了。
那是一种真真切切,因为缺乏能量而产生的生理性抗议。
我这才意识到,这具身体远比我原来那副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躯壳要娇贵得多。
街角飘来面包房的香气,那混合着黄油与焦糖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我的胃。
我看着玻璃窗里陈列的金黄牛角包和撒着糖霜的果馅饼,咽了口唾沫。
不行,必须得搞到钱。
我开始像过去一样,扫描着人群,寻找一个合适的目标。
我的专业术语管这叫筛选肥羊。
一个腰佩长剑的佣兵?
不行,太穷,而且警惕性高。
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
不行,她们身边总跟着护卫,而且她们对“可怜的小女孩”的同情心通常很有限。
我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他大概四十多岁,体态微胖,穿着质地优良的丝绸外衣,手指上戴着两枚硕大的金戒指。
他正焦急地看着街对面的一家珠宝店,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最重要的是,他胸前佩戴着商人行会的徽章,而且脸上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略显天真的神情。
完美。
这种人,我们称之为“渴望行善的钱袋子”。
他们有钱,且乐于通过施舍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道德优越感。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酝酿情绪。
我想象着我这辈子最倒霉的时刻……
被三个半兽人追债追了九条街,最后只能跳进臭水沟里躲起来的那次。
那种恐惧,无助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然后,我控制着肌肉,让眼眶微微泛红,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
我迈着碎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慢慢地,踌躇地向那个商人走去。
“先生……”
我用一种几乎要碎裂,且带着哭腔的声音开口。
商人闻声转过头,看到我的瞬间,他焦急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化为关切。
“哦,天哪,小姑娘,你怎么了?”
成了,鱼儿上钩了。
“我……我好像……”
我抬起头,用那双蓄满水汽的苍蓝色大眼睛看着他,确保每一丝光线都在我的瞳孔里折射出最无辜与可怜的光芒。
“我好像……和我的叔叔走散了。我不记得路了……”
我的大脑在冷静地分析……
声音颤抖幅度刚好,既表现了恐惧又不会显得歇斯底里。
眼神接触三秒,然后迅速低下头,表现出怯懦和自卑。
身体微微蜷缩,增加无助感。
而我的嘴巴,则在继续这场可耻的表演:
“我们是从乡下来的,来城里卖些草药……叔叔让我在这里等他,可是……可是他去了好久都没回来……我好怕……”
说着,我恰到好处地挤出了一滴眼泪,让它沿着我白皙的脸颊滑落。
这一滴眼泪,是压垮商人防御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哦,可怜的孩子!别哭,别哭!”
他立刻慌了神,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我,动作笨拙得像头熊。
“这城里人多眼杂,你一个小姑娘太危险了。这样,我带你去市政厅找卫兵,让他们帮你找叔叔!”
等等……找卫兵?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剧本不对啊!
按照我过去百试百灵的经验……
他现在应该掏出几个银币塞给我,温和地嘱咐我“去买点东西吃,然后乖乖在这里等你叔叔”。
接着心满意足地离开,为自己的日行一善而沾沾自喜。
找卫兵?
我西拉斯·凡恩要是跟卫兵打了半辈子交道,还能让他们帮我?
我身上的案底加起来,都够判我终身监禁了!
“不……不用了,先生!”
我连忙摆手,声音因为真切的惊慌而显得更加可信了。
“叔叔说过,让我一定在这里等他,不能乱跑!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
商人显然是个热心肠的滥好人,还在犹豫。
我必须立刻结束这场对话,在他把我扭送到我最不想去的地方之前。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一个B计划瞬间成型。
“啊!”
我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一只手抚上额头,身体摇晃了一下。
“怎么了?”商人紧张地扶住我。
“我……我想起来一点……”
我用迷茫又痛苦的眼神看着他。
“叔叔说过……如果他没回来……就让我去……去南边的‘银盘子’旅店找一个叫‘独眼’巴里的老板……他说那是他的老朋友……”
银盘子旅店是城南有名的贼窝,“独眼”巴里是我以前的一个线人,也是个见钱眼开的混蛋。
我把他抛出来,就是为了增加故事的真实性,同时给我的失忆加点料。
商人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他松开了我,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了几枚沉甸甸的银币,塞进了我的手心。
那冰凉的触感,那银币碰撞的叮铃铃声,是我此刻听到的最美妙的音乐。
“孩子,听着,”他语重心长地说。
“从这里到‘银盘子’旅店还有一段路,你拿着这些钱,雇一辆马车过去,剩下的就去买点吃的。千万别再一个人乱走了,知道吗?”
“嗯……嗯!”
我低下头,用头发盖住我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同时肩膀还在配合地抽动着。
“谢谢您,先生!您真是个好人!黎明女神会保佑您的!”
“快去吧,快去吧。”
商人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帮助他人后的满足感。
我捏紧了手里的银币,对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用最快的速度,以一种符合“柔弱少女”身份的小碎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摊开手掌,看着那五枚闪闪发光的银币,心中百感交集。
一方面,我成功了。
在身无分文,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我用这副全新的“装备”,在不到半小时内就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
我的专业能力依然顶尖。
但另一方面,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涌了上来。
我,西拉斯·凡恩,竟然需要靠装可怜,挤眼泪来骗取几个银币。
这不是欺诈的艺术,这是……这是在摇尾乞怜!
我把钱揣进怀里,那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我的皮肤,却像烙铁一样烫。
我抬头看着小巷尽头那一片狭窄的天空,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了深切的迷茫。
这条路,真的能让我找到那个混蛋,并且……变回去吗?
不管了。
当务之急,是先去买一个热乎乎,撒满了糖霜的果馅饼。
尊严什么的,等填饱肚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