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西拉斯·凡恩,正以一种全新,生理学上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审视着自己的绝望。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叫阿格尼丝的修女,用一种能让最顽固的冰霜巨魔都心生暖意的温柔声音问道。
这个问题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了我身份认同的烂摊子里。
西拉斯?
我能说我叫西拉斯吗?
一个身高大概只有五尺二寸,体重可能还不到一百磅的小姑娘,叫一个听起来就能在酒馆里掰腕子赢钱的男人名字?
我怕是下一秒就要被当成恶灵附体,绑到火刑架上做净化。
我的大脑,那颗曾构思出“将地精粪便包装成精灵长寿秘药卖给公爵”这种天才计划的大脑,此刻正在飞速运转。
必须得有个名字,一个符合这副皮囊的名字。
我的目光扫过房间,看到了窗台上摆着的一盆白色百合花。
有了。
“……莉娅,”
我听到那个清甜的嗓音从我的新喉咙里飘出来,连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叫莉娅。”
“莉娅,”
阿格尼丝修女重复了一遍,脸上的微笑更柔和了。
“真是个美丽的名字。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你的家人在哪里?”
“我……不记得了。”
我低下头,让雪白的长发垂下来遮住我的脸。
这招“失忆少女”的戏码虽然老套,但配上这张脸,效果简直是超乎想象的好。
我甚至能感觉到修女身上散发出的母性光辉浓度瞬间飙升了。
“可怜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担心,在你想起来之前,黎明女神会庇佑你的。你先换身衣服吧,这身睡袍不方便。我去给你找些捐赠的衣物来。”
她离开后,我立刻冲回铜盆前,双手撑在桌沿上,死死地盯着水中的倒影。
“冷静,西拉斯,”
我对着那个蓝眼睛的陌生女孩低吼,声音却细若蚊呐。
“冷静。你这是……这只是一场终极的潜入任务。对,潜入。你的任务目标是活下去,找到那个没有脸的混蛋,然后……然后把祂的触手一根一根打上结!”
自我安慰的效果微乎其微。
我试着做出一个狰狞的表情,结果水中的倒影只是委屈地撅起了嘴,看起来像一只没要到糖果的小猫。
我绝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嗷!”
手上传来的剧痛让我差点飙出眼泪。
这双小手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力道,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
就在我抱着手龇牙咧嘴的时候,阿格尼丝修女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来,莉娅,试试这个。这是一位商人的女儿捐赠的,她和你差不多高。”
我接了过来。那是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布料柔软,还带着一些朴素的蕾丝花边。
以及……
一些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结构复杂内衣。
这就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技术难题。
在修女“我会在门外等你”的温柔嘱咐下,我关上门,开始了与这套女装的搏斗。
那件该死的,像是某种精密捕兽夹的胸衣,我研究了足足十分钟,才明白那几排小钩子是干嘛用的。
穿上它之后,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魔法藤蔓给束缚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然后是那条裙子。
我把它从头上套下去,然后……
然后就没了。
它就那么挂在我身上,像个布口袋。
我对着镜子转了半天,才发现腰间有几根细细的带子。
我试着把它们系在前面,像捆货物一样打了个死结。
结果镜子里的小姑娘看起来像个准备上街乞讨的流浪儿。
“该死的,”
我低声咒骂。
“这玩意儿的设计者绝对是个虐待狂!比地城里的机关陷阱还复杂!”
最终,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重新穿回那件宽松睡袍的时候。
我瞥见了裙子内侧的一些缝线和褶皱。
一个基于我多年解开绳索和锁具经验的大胆的推论在我脑中形成。
我把带子解开,绕到背后,交叉,再拉回到身前,系上一个优雅的蝴蝶结。
成了!
裙子的腰身瞬间被收紧,勾勒出了我完全不想承认的纤细曲线。
镜子里的少女亭亭玉立,淡蓝色的裙摆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那双苍蓝色的眼眸里,此刻正闪烁着……
一种攻克了炼金术难题般的智性光辉。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中那种“嘿,这小妞还挺好看”的荒谬念头。
穿戴整齐后,我推开门。
阿格尼丝修女的眼睛亮了一下,赞叹道:
“真合身,像为你定做的一样,孩子。”
我勉强挤出一个我认为是羞涩的微笑。
“谢谢您,阿格尼丝修女。我想……我想出去走走,也许能想起些什么。”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神殿的安全感是暂时的,我得回到我熟悉的世界……
埃伯利斯的灰色地带。
“当然,去吧。但天黑前一定要回来,”
她慈爱地叮嘱道。
“外面坏人多,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
我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在冷笑。
坏人?
修女阁下,您可能不知道,在昨晚之前,我就是这座城市里排名前十的那个“坏人”。
我走出了善行所,温暖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感觉却有些不真实。
我踏上了黎明神殿外的白石广场,鸽子在人群中咕咕地叫着。
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轱辘声,市民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埃伯利斯独有的嘈杂交响乐。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了。
世界好像变高了。
行人的视线不再是与我平齐,而是从上方俯瞰下来。
那些曾经被我视为潜在“肥羊”的壮汉,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堵堵会移动的肉墙。
空气中飘来的烤面包香味,似乎也比平时更浓郁了。
我的感官,我的视角,我与这个世界互动的方式,都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本该挂着我的飞刀和藏着撬锁工具的皮囊。
现在,那里只有柔软的布料。
我又摸了摸裙子,连个能藏金币的口袋都没有。
身无分文,手无寸铁,顶着一张能让圣武士都心生怜悯的脸蛋。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看似无助的少女,内心却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顶级骗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挑战的味道。
“好了,你这该死的长着触手的宇宙混蛋,”
我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