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晚樱最后的残瓣如同不甘的血色,被风卷起,又黏在潮湿的石板路上。
他叫“京”。
这还不是他后来为了逃避、为了“隐藏”自己而改的那个名字。这个“京”,是他尚未来得及、也无力抛弃的,来自福利院的“家人”们日夜舔舐的烙印。
他刚从那座名为“家”的地狱中逃离不久。他以为,考入这所京都的名门高中,将自己淹没在繁重的课业和陌生的环境中,就能将那噩梦般的“喜爱”彻底甩在身后。
他错了。
他那该死的“体质”,那吸引扭曲爱恋的诅咒,只是换了个地方,重新开始发酵。
他已经尽力了。
他那张俊美到近乎非人的脸,此刻被一副厚重的黑框平光镜(他故意配的)遮挡。镜片扭曲了他那双过分深邃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些书呆子气的木讷。他把制服的风纪扣扣到最上面一颗,紧紧勒着喉结,试图用这种轻微的窒息感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微微弓着背,刻意收敛了那副比例完美、线条流畅得如同古希腊雕塑的身体。
他想扮演一个“普通”的优等生。
然而,当他走进高一(B)班教室,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时,那短暂的、例行公事的三十秒,已经足够让“捕食者”们闻到血腥味。
“……我是‘京’。请多指教。”
他低着头,声音被压抑得干涩、平直,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他完成了教科书般的“阴沉转校生”的标准演出。
但他听到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教室里那股嘈杂的、属于青春期的浮躁空气,瞬间“凝固”了。
不是安静。是“凝固”。
仿佛一锅沸水被瞬间抽离了所有热量。
紧接着,是呼吸的改变。
京不需要抬头。他那被诅咒的、对“恶意”和“占有欲”极度敏锐的感官,让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坐在第三排的那个女生,她的呼吸停滞了1.5秒,随后的吸气变得短促而灼热。
窗边的短发女生,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了“咔”的轻响。
还有……至少五、六道视线,在这一刻,性质完全改变了。
它们不再是“好奇”,而是变成了“探究”。不再是“打量”,而是变成了“评估”。
一股微弱的、酸甜的、混合着荷尔蒙与兴奋的“气味”,开始在教室里弥漫。
“圣杯”的芬芳,已经泄露。
京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失败了”。
他被分配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王座”——这本是他的首选,最适合观察与躲避。
但现在,这成了“展览台”。
“……那个,黑泽同学?啊不,是京……君?”
第一堂课刚一下课,京甚至还没来得及执行他“立刻趴下装睡”的防御计划,一个身影就笼罩了他。
是佐藤美希。班上的中心人物,公认的“班花”。她留着时下最流行的栗色卷发,百褶裙的长度也比校规允许的要短上三公分,浑身散发着阳光、开朗、富有侵略性的“现充”气息。
她此刻正红着脸,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下身,试图从下往上“窥探”京那被刘海和镜片遮挡的脸。
“那个……我是班长佐藤美希。欢迎你转来我们班!”
她靠得太近了。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草莓味发胶和甜腻香水的味道,霸道地冲入京的鼻腔。这股味道,对他而言,不代表“香艳”,只代表“入侵”。
京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没有抬头,只是抓起下一堂课的课本,将脸侧向了窗外,用一个完美的、冷漠的“后脑勺”回答了她。
“……”
佐藤美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周围几个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女生,发出了压抑的窃笑声。
“啊……那,那好吧……”佐藤美希的脸涨得通红,她咬着嘴唇,跺了跺脚,跑开了。
京松了口气。他以为这会有用。
他以为“冷漠”是他的“盾牌”。
但他不知道,他这种“纯情又害羞”的反应(在她们看来),配上他那若隐若现的、被压抑的“美貌”,根本不是“盾牌”。
那是“**”。
五分钟后,第二堂课的上课铃响了。
京低着头,翻开数学课本。
“啪嗒。”
一支自动铅笔掉在了他的脚边。
京没有动。
“啊……抱歉!”
坐在他斜前方的佐藤美希红着脸转过身。又是她。
她蹲下去,在地上摸索着。她的卷发垂下来,露出一段白皙的、涂着防晒霜的后颈。
铅笔就在京的鞋边。
她“不小心”地,伸出手去。那涂着透明指甲油的、圆润的指尖,在触碰到铅笔之前,先“不小心”地、轻柔地……
触碰到了京的裤脚。
“!”
一股电流。
不是爱慕。是“污秽”。
京的身体猛地一弹!
那不是一个“后缩”的动作。那是一个“受惊”的、剧烈的“弹开”!
“哐当——!!!”
他那因为过度恐惧而绷紧的腿,狠狠地撞在了课桌的支架上。整张桌子,连带着上面所有的书本和文具,被他这股巨力掀翻在地!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课堂上,如同惊雷。
全班三十多双眼睛,连同讲台上那个目瞪口呆的数学老师,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京僵在座位上,他的呼吸停止了。
他感觉不到全班的注视。
他只感觉得到……那个女人。
那个在福利院里,总喜欢坐在他身边,一边微笑着给他夹菜,一边用她那穿着丝袜的、冰凉的脚踝,在餐桌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从他的脚踝抚摸到大腿内侧的“圣母”……天音咲夜。
“……京君?你……你怎么了?”
佐藤美希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仰着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我、我只是想捡笔……”
周围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哈哈,佐藤被吓到了!”
“那家伙,也太夸张了吧?”
“不就是碰一下,至于吗?跟个处女一样……”
“喂,他是不是有病啊?”
京听不到。他的耳膜里全是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和来自“过去”的、天音咲夜那黏腻的低语。
“……京。”数学老师重重地敲了敲讲台,“把桌子扶起来。佐藤同学,你也回座位。上课!”
京像一个提线木偶,他没有去看佐藤美希,也没有去捡散落一地的书。他只是弯下腰,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将那张倒塌的桌子猛地扶了起来。
他把自己重新缩回了那个“安全”的角落,一整个上午,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他坐实了“怪异、阴沉、不近人情、甚至可能有点暴力倾向”的形象。
午休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京抓起了自己的午餐包——里面只有一个冰冷的面包——逃离了教室。
他不能在教室里吃。他无法忍受那些“苍蝇”们或同情、或嘲笑、或“兴奋”的目光。
他需要一个没有“人味”的地方。
天台。
幸运的是,星月高等学校的天台没有上锁。
四月的风带着春日最后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他靠在冰冷的蓄水塔阴影下,这个开阔、高远、只有风声的天台,让他那因“铅笔事件”而绷紧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喘息。
他打开了面包的包装袋。
“……京君!”
京刚咬下第一口面包,那个声音就又来了。
他猛地回头。
佐藤美希。
她不是一个人。她带着她的“闺蜜团”,三个同样青春靓丽、叽叽喳喳的女生。她们像一支配合默契的“狩猎小队”,堵住了天台唯一的出口。
京的身体瞬间切换回了“战斗”状态。他站起身,将面包死死攥在手里。
“京君!你别怕!”佐藤美希在十米外停下,她似乎也被上午京的“爆发”吓到了,不敢靠得太近。
“我……我来跟你道歉的!”她朝他鞠了一躬,“上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啊对啊,”旁边的A闺蜜立刻帮腔,“美希她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B闺蜜则捧着一个豪华的三层便当盒:“京君,你是不是没带便当?美希她……特意给你做的哦!她今天早上四点就起来了!”
她们的“关心”,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罩了过来。
京看着那个便当盒。
他闻到了。
隔着十米远,他那被诅咒的、过分敏锐的嗅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股混合着甜腻玉子烧、章鱼香肠和……佐藤美希手上那股草莓护手霜的“味道”。
一股“充满爱意”的、“精心准备”的、“私人”的味道。
“……呕。”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恶心,从他的胃里猛地翻了上来。
他想起了在福利院,那些“姐姐”和“妹妹”们为了争夺他的“所有权”,也会往他的食物里添加“自己”的东西——她们的血、她们的头发、甚至……
“京君?你怎么了?”佐藤美希看他脸色惨白,担忧地走上前来。
“别过来!”
京终于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嘶吼”。
他被逼到了绝境。
他无法忍受这份“关心”。他无法接受这份“食物”。
看着她们那一张张“纯真”、“热情”、“无害”的脸,却仿佛看到了地狱里的恶鬼。
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他将手里那个只咬了一口的面包,连同包装袋,猛地扔进了旁边敞口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抓起书包,在佐藤美希和她闺蜜们震惊的、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把推开了挡在最外围的那个女生,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
“砰。”
天台的铁门被他撞得发出一声巨响,又缓缓关上。
“……他、他……”B闺蜜结结巴巴地开口,“他把美希你的便当……当成垃圾了?”
“太过分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啊!”A闺蜜气得跳脚。
天台上,陷入了死寂。
佐藤美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那张总是挂着阳光笑容的脸,此刻一片苍白。
“美希……你别难过了……”闺蜜们小声地安慰着,“这种阴沉的怪人,我们别理他了……”
佐藤美希没有说话。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早起做便当而有些红肿的手。
然后,她笑了。
她先是无声地笑,肩膀微微耸动。
“……美希?”
“呵呵……呵呵呵……”她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病态的、兴奋的潮红。
“……他好可爱。”
她那双漂亮的、栗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受伤”或“退却”,反而燃烧着一种更加明亮、更加偏执的火焰。
“你们看到了吗?他刚才……”她兴奋地抓住了闺蜜的手,指甲掐得对方生疼。
“他‘害羞’了。”
“他因为我的便当……紧张得、连面包都拿不稳了。”
“他跑了……”
“他真的……”佐藤美希舔了舔自己那涂着草莓唇彩的、干燥的嘴唇,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为这场“围猎”下了定义:
“……太纯情了。”
“我……更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