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维斯而言，这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日常。

“分餐不够？”

菲娅眯起眼，打量着骚乱的源头。

帝国的这处难民安置点明显是仓促搭建的，物资没有预计到位很正常。

但维斯抿了抿嘴。

够不够，都会是这个样子。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菲娅朝另一个方向看。

顺着维斯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队巡逻兵士身后推着的货车上，物资堆得满满当当，布袋子鼓胀着，显然存货不少。

可那些同样路过、得到分发救济粮的人们，手中的东西却天差地别。

普通妇孺老幼，手里最多只有半块干硬的黑列巴，或者一小碗混着酸荞的麦麸碎屑，还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而那些衣着光鲜、看着像旅人商贩的家伙，却能分到松软的黄面包，甚至还有奶酪与熏肉肠。

菲娅这下彻底明白了，下意识脱口而出判断：

“他们这是在用配给的食物倒卖？”

可以预见到，食物能卖，其他东西自然也就一样在可以兜售的范畴当中，

只要是救济物资，怎么使用就全看分配者的心情。

“哪怕只是倒卖一点点，公权力谋取私益，在这里很常见。”

维斯微微摊开手，语气倒是平淡得没有波澜，

“欢迎来到鬃日帝国。”

菲娅的眉头拧成一团。

即便骑士殿内部并非绝对干净，但王国的官员们，也远不至于如此见缝插针地盘剥绝境中的百姓。

她的目光落回那个摔倒在地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瘦小的身体扑在地上，却还不忘死死抱住一名士兵的小腿，哭着哀求。

骑士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维斯先生，要不要去帮一把？”

菲娅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维斯轻吐一声：

“喏，在你开口之前，已经有人过去了。”

菲娅这才惊觉，不知何时，维斯身旁那名一直沉默着的金发少女，已经迈开步子，走到了领头兵士的身后。

“贱畜！快给我放手！”

那兵士怒骂着，高高扬起了手中的皮鞭，准备再次抽向紧抱他脚踝的小女孩。

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恶毒的弧线。

但没等他挥下，手腕处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啪嗒」。

鞭子脱手而出，掉落在尘土里。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腕骨，已然呈现出诡异的弯折。

“啊——！”

凄厉的痛嚎刺破了嘈杂的人声。

领队兵士抱着手腕，回头望去，只见一名金发翠瞳的少女，正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周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就在兵士手腕断裂的瞬间，周遭好几双眼睛都分明看见，是那名少女，用脚尖轻轻踢起地上的碎石。

那颗石子，精准地命中了兵士的手腕。

跪在地上的小女孩本来已经闭紧双眼，准备硬生生挨下这一鞭。

可预期的疼痛迟迟没有降临。

她疑惑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那个不知为何抱着右手撕心裂肺惨叫的兵士，还有一个正向她走来的、漂亮得不像话的金发姐姐。

“能，站起来么。”

洛尔蒂莎对那惨叫的兵士视若无睹，径直向小女孩伸出了手。

她的声音清冷，却正如这秋日正午的阳光般给予人温暖。

女孩呆呆地点点头。

眼前少女的美貌，仿佛对任何性别的人都具有俘获心神的魔力。

女孩一时间竟挪不开眼睛，只是懵懵懂懂地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手，任由对方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拉起来，只本能地吭声：

“谢谢……”

洛尔蒂莎低头看了看女孩。

粗麻布的破衫子衣不蔽体，只是简单地套在身上，里面空空如也，一阵风吹过，就能照见那瘦骨嶙峋的侧肋。

被鞭子抽破的衣衫下，一道道红痕已经开始渗出血珠。

裸露的胳膊与小腿上，更是布满了新旧不一的淤青与伤痕。

看着女孩这副惹人心怜的模样，

洛尔蒂莎翠绿的眼眸中，那点冰冷的光微微触动了一下。

可她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缓过剧痛的领队兵士已经面目狰狞地站了起来。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指着洛尔蒂莎，声嘶力竭地吼道：

“快！抓住这个扰乱秩序的贱民！”

同队的兵士们这才如梦初醒，也顾不上推车了，纷纷抄起手中的长枪，明晃晃的枪尖一致对准了洛尔蒂莎。

周围的人群一见这架势，知道大事不好，尖叫着四散奔逃，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小女孩看到情形不妙，小脸吓得煞白，她急忙拉住洛尔蒂莎的手臂往另一边扯：

“姐姐快走！不要管我了！不能给姐姐添麻烦！”

洛尔蒂莎没有看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安抚着。

“躲好。”

她轻声嘱咐了一句，随即将女孩护到自己身后，然后才抬起眼，望向那群如临大敌的兵士。

见这金发少女非但不怕，反而还敢于直面他们，领队兵士感觉自己的地位与威严受到了公然挑衅。

“都，都给我上啊！”

他们不再废话，怒吼着直接冲了上去。

洛尔蒂莎没有做任何蓄力的姿势，只是随意地站着，缓缓握紧了拳头。

就在她隔空一拳即将轰出的瞬间，那股磅礴的气势刚刚掀起周遭的尘土与气浪，却又骤然停在了距离最前方的兵士仅几步之遥的地方。

“哎呀，我说各位，冷静，请冷静一点。”

一道调侃的语声插了进来。

维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双方中间，张开双臂，同时阻止了两边。

洛尔蒂莎自然会听维斯的劝，停下了动作。

但是兵士们可不会。

他们看维斯一身佣兵打扮，根本不放在眼里。

“闪开混账，不然把你也捅成窟窿！”

“还是说你们是一伙的？”

面对一阵阵狂躁的叫嚣，维斯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开口。

代替他回应的，是菲娅。

只听「锵」的一声脆响，长剑出鞘。

反射阳光的锐闪横扫而过。

剑锋斩出的气旋，精准地将所有兵士手中长枪的枪头全部斩断。

叮叮当当，本应该对准维斯的数个金属枪头掉落在地，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在场所有的这七八名兵士都僵在了原地，握着光秃秃的枪杆，满脸的不可置信。

领队的兵士见到手下一个个都成了软脚虾，手腕的剧痛也顾不上了，破口大骂：

“看她那样只不过一个佣兵！连佣兵都不是对手，你们算什么帝国的军人！都给我再上！”

菲娅缓缓将长剑收回一半入鞘，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兵士的脸：

“是在下的建议，诸位最好都识相点。不然下一次掉在地上的，可就不止是枪头了。”

鬃日帝国的兵士或许别的本事不行，但分辨什么人能欺压，什么人是铁板这一点，算是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操守。

眼见来硬的绝无可能讨到好处，那领队兵士只能从地上爬起来，色厉内荏地放了句狠话：

“好，好...你，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便带着他那群丢盔弃甲的下属们，灰溜溜地跑掉了。

连那辆装满救济粮的推车，都顾不上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