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高处吹来,带着一丝山岩的凉意,
再翻过一片高地后,视野豁然开朗。
顺着山坡的缓势往下,一片平坦的土地上,支起了无数顶棕色的帐篷,延绵不绝。
难民营吗?
虽然布设简单,仅仅支架撑开大小不一的帆布,便成为遮蔽容身的居所,
看着风一吹就倒了的样,
但在安谧无风的静日谷,倒是能勉强兜挡夜露,至少不用露宿荒野。
维斯望着那一片无尽的棕色棚顶,一路过来心中那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凝重氛围,一下放松许多。
该说是庆幸...吧。
之前在雾体上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遇害者魂态头颅,还以为这一带早已化为人间炼狱,再无生还者。
此刻,难民营中来往走动的身影清晰可见,不少是农妇和孩子。
至少证明,城镇附近的村庄里,还是有居民活了下来。
“这里就是难民安置营了。”
受令带路的女侦查骑士勒住马,回头瞥了他们一眼,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态丝毫未变。
她说着,声音刻意压低,语气好像「开口对你们说话本身就算得上施舍」,居高临下地告诫,
“你们最好都安分点,佣兵。别以为克戎卡阁下友善对待你们,就引以为傲,想着可以生些什么狡诈心思。”
“当然不会。”
维斯和气作笑,倒是看不出他神情间敷衍的意思,
“是薇丝伍德阁下骑士阁下对吧,我们当然会安分地谨遵教诲。”
“最好是这样——我会紧盯着你们几个的。”
女骑士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收回了那道满是警告意味的眼神,调转马头,自顾自地离去了。
菲娅盯着薇丝伍德远去的背影,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或许是在那个女人对待维斯的态度上,看到了曾经那个愚蠢傲慢的自己,这份厌恶便愈发强烈。
她的视线在营地里扫了一圈,最终不满地低声嘟囔起来。
“帝国无论上位骑士还是普通士兵,一个个的事实不干,样子倒真会做得一套一套的。”
维斯闻言,只能报以一个苦笑。
他顺着菲娅的目光看去。
难民营中正是午后时分,云层半遮的秋日煦阳照下,
几队巡逻的帝国士兵正一边走动,一边发放着救济餐,动作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并非不明白菲娅的意思。
噬魂真主这种厄形,并非那种出现即是巅峰的强敌。
它凭借着吸收那些无法解脱的受害者灵魂,增强自身的实力。
这次成为灾源的噬魂真主已经达到了领主级,换而言之,它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悄无声息地发育、积累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边境出现了如此巨大的隐患,帝国方面既无预防也无对策,这显然是辖领内各方严重怠政所致。
这场本可以扼杀在摇篮里的小规模厄潮,演变成了需要王国出面来买单的巨大灾难。
更准确地说,最终是由在场的维斯他们几个,解决掉了麻烦。
为此还差点丢了性命。
任何一个正常人,心里都难免会有些微词,
菲娅会如此直白地抱怨,倒也一点不奇怪。
倒是洛尔蒂莎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了别处。
她一直沉默不语,漠然的眼神地扫视着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察觉到身边的少女似乎有所思量,维斯关切地稍微靠近了些。
“是有什么在意的吗。”
洛尔蒂莎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
“没,看见帝国的主力。”
维斯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这大概是属于兵士长少女的职业习惯?
都到这儿了,还不忘把握敌情。
不过这件事倒也不需要刻意观察,几乎算是个众所周知的事情。
维斯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解释道。
“跟王国的领西边境军不一样,帝国这边可是优哉游哉惯了的。”
菲娅插着腰,在旁边暗搓搓地补了一句,凑近到两人耳边:
“还不是领西边境军给的压力不够。知道王都骑士殿的教司们都怎么说吗?莱切斯特伯爵还是太怀柔了。”
帝国与王国向来剑拔弩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但由于静日谷山脉一带地势险峻,并不适合大规模军队交战,加上帝国对王国那支精锐的领西边境军颇为忌惮,所以双方的摩擦通常都集中在国境界线贴合更广的中罕尔尼平原。
每年秋收之后打上一场,几乎已经成了两国之间心照不宣的传统。
只是在两年前,经历过了那场席卷了整个人类可知界北境的巨大厄潮,所有与北境接壤的国家都损伤惨重。
幅员辽阔的鬃日帝国和圣约王国作为抵抗厄潮的主力,国力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消耗。
因此,这两年来两国都默契地选择了休养生息,没有再主动挑起任何争端。
双方真要是不顾一切地打起来会怎么样?
类似的话题,酒馆里没少听那些喝得醉醺醺的佣兵和商人吹嘘。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维斯也没什么兴趣参与进去搅和。
无论是鬃日帝国也好,圣约王国也罢,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归属感可言。
所以,当菲娅毫不掩饰地表达对帝国的厌恶时,维斯也只是迁就地笑笑,不置可否。
三人牵着马,穿行在两排帐篷夹成的狭窄通道中。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一阵尖锐的鞭响毫无征兆地炸开。
声音凄厉刺耳,瞬间划破了营地午后的宁静。
紧随而来的,是一名帝国兵士粗暴的怒骂。
“要什么要!比蜗居泥洞里的老鼠还要卑贱的下等人,有得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想要更多?”
和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的人群一样,维斯三人的目光也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一个帝国士兵正手握着一根长长的哨鞭,鞭子的末端无力地耷拉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而在他的面前,一个瘦小的女孩被抽翻在地,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嘴里还不忘恳求道:
“求求你了,就再分一碗燕麦粥吧,爷爷她已经快不行了,就吃那么一点点,根本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