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甜腻到让人作呕的气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泥土被翻开的腥气和淡淡的焦臭。
陆红妆的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身体周围,有一圈淡淡的、散发着余温的红色法阵,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
她自然认得这血色的符文,必然是苏清寒的手笔。
陆红妆猛地坐起身,脑袋还有些昏沉。
她环顾四周,村子还是那个破败的村子,但那些诡异的泥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街道上,只有几堆黑色的灰烬,和一地被碾碎的烂泥。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那架孤零零的轮椅上。
轮椅是空的。
苏清寒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陆红妆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连滚带爬地冲出法阵,冲到轮椅边上。
轮椅旁边,地面像是被什么东西犁过一遍,一片狼藉。一条清晰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向村子角落里那座破败的土地庙。
土地庙的门,已经碎成了木渣。
一个念头,在陆红妆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苏清寒……那个腿脚不便,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苏清寒,为了救昏迷的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了那个藏在地下的恐怖怪物。
她是怎么过去的?
是爬过去的吗?
那她现在…人呢?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陆红妆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是她。
是她非要炸鱼,毁了苏清寒的符箓。
是她没用,连区区迷香都抵挡不住,成了累赘。
现在,苏清寒为了救她这个累赘,生死不知!
陆红妆的身体晃了晃,她伸出手,死死抓住轮椅冰冷的推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绷紧。
她把脸埋在轮椅的靠背上,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噎声,在死寂的村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她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中时,一个微弱又熟悉,还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从她脚边的地面上传来。
“哭什么哭,奔丧呢?道爷还没死呢,能不能来先搭把手?”
陆红妆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月光下远处,苏清寒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脸朝下趴在地上,一身白衣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头发也乱糟糟的。
她正费力地抬起头,冲着陆红妆翻了个白眼。
下一秒。
陆红妆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出双臂,一把将地上的苏清寒死死地搂进了怀里!
“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苏清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熊抱勒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咳咳!行了行了!要勒死我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大号的八爪鱼给缠住了,浑身都不自在。
听到她的抗议,陆红妆才如梦初醒,连忙松开了手,但依旧跪在她身边,一双泛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她再消失了。
“你…你怎么打败那东西的?你的腿…”陆红妆的声音还在发颤,“还有之前在青石镇,你也是一个人跑出去…你到底是怎么行动的?”
苏清寒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双腿依旧使不上半分力气。
她索性放弃了,摊在地上摆烂。
“爬过去的呗,还能怎么过去。”
苏清寒懒洋洋地开口,嘴角却勾起一抹戏谑。
“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从那地洞里爬回来了。”
“然后,在你雪白的大长腿上,用我的血,写一个大大的‘惨’字,让你也好好体验体验,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陆红妆听着她这番不正经的话,又想哭又想笑,最后只能没好气地伸手在她胳膊上捶了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
苏清寒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看着陆红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陆红妆,你太弱了。”
“你的武道,对付有实体的妖物或许还行,可一旦遇上今晚这种鬼祟,你那身凝罡境的修为,跟摆设有什么区别?”
陆红妆的脸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反驳。
事实的确如此。
“这次是我运气好,底牌够多。下次呢?下下次呢?”苏清寒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陆红妆的心上,“我总不能每次都指望一个只会拖后腿,在关键时刻晕过去的猪队友吧?”
“我……”陆红妆羞愧地低下了头。
“所以,”苏清寒一字一顿地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要狠狠地急训你!”
“道爷我,亲自教你点真东西!省得你下次再给我添乱!”
……
通往上京的官道旁,一条清澈的小河边。
苏清寒坐在轮椅上,从她那个宝贝包裹里,摸出了一张空白的黄纸符,和一支朱砂笔。
“看好了。”
她对站在一旁的陆红妆吩咐了一句。
随即,手腕翻飞,笔走龙蛇。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玄奥复杂的符文便跃然纸上。
她将符箓往河边一抛。
“敕!”
那张薄薄的黄纸符,在半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河边的空地上。
下一秒,那片空地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最后化作一片浓郁的白雾,将河岸边的一小块区域彻底笼罩,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分毫。
“障眼法,符箓里最基础的法门之一。”
苏清寒将笔和剩下的黄纸扔给陆红妆。
“可以用来遮蔽形体,制造幻象。你先从最基础的聚灵符开始练,什么时候能一口气画成十张,什么时候再学这个。”
说完,她便推着轮椅,钻进了那片白雾里。
很快,里面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和撩动水面的声音。
陆红妆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笔和黄纸,脸颊有些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她铺开一张黄纸,学着苏清寒的样子,开始临摹那最简单的聚灵符。
聚灵符的符文并不复杂,只有寥寥几笔。
但画符讲究的是一气呵成,心神合一,将自身的精神力注入笔尖,与天地间的灵气产生共鸣。
陆红妆屏住呼吸,落下了第一笔。
可她的心,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自觉地,就回想起了在泥头村,自己吸入迷香后产生的幻觉。
那个混乱的梦境里……
自己好像被苏清寒扑倒了……
嘴里还喊着什么“不行…那里…不可以…”。
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让她冷静一点……
“轰”的一下,陆红妆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烫得吓人。
她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啪嗒。”
心神一乱,手腕一抖,笔尖的朱砂在黄纸上留下一个刺眼的红点。
第一张,失败。
陆红妆懊恼地将废掉的符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又铺开一张新的。
她闭上眼,用力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些羞人的画面甩出去。
可越是想忘记,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甚至,连苏清寒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少女体香的味道,都仿佛萦绕在鼻尖。
她又想起了那晚的拥抱。
怀里那具身体,是那么的柔软,那么的纤细,还带着一丝病弱的冰凉……
陆红妆猛地睁开眼,心跳如鼓。
她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该死!”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再次提笔。
可这一次,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白雾后面,传来了苏清寒带着几分慵懒的问话声。
“喂,笨蛋,画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一张画成了?”
陆红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激灵,手里的笔“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捡起笔,看着面前又一张被毁掉的符纸,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快…快了!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