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她逃离庄园的第三天。
最初那份冲破牢笼的狂喜,早已被连日来的奔波与无处不在的警惕消磨殆尽。她不敢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天,不敢与任何人有过多的交谈。索菲亚那张美丽的、却如同梦魇般的脸,总是在她每一次放松警惕时,悄然浮现。
她必须尽快离开艾登城,走得越远越好。
清晨的街道还未完全苏醒,薄雾如同幽灵般在石板路上徘徊。涂灵压低了帽檐,加快脚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只要穿过那道门,前面就是通往南方港口的官道,
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她的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怦怦直跳。
然而,就在她拐过最后一个街角,城门那巍峨的轮廓已然在望时,她的脚步却猛地僵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晨雾中,静静地伫立着一个熟悉得让她浑身冰冷的身影。
一袭剪裁考究的黑色骑装,身姿挺拔如松,即便只是一个背影,那份与生俱来的、睥睨一切的强大气场,也如同无形的烙印,瞬间灼痛了涂灵的眼睛。
索菲亚。
她怎么会在这里?!
恐惧,如同最迅猛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涂灵的心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唯
没有任何犹豫,涂灵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相反的方向疯狂奔去!
然而,她还没跑出几步,眼前人影一花,一道带着清冷香气的“墙”,便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砰”的一声闷响,涂灵一头撞了上去,整个人被反弹回来,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石板上。
她惊恐地抬起头,索菲亚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而在索菲亚的身后,赛琳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赛琳娜!”涂灵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爬向女仆长,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与绝望,“求求你……帮帮我……”
赛琳娜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清晰可见的、名为“不忍”的情绪。
但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涂灵的目光,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
……
当涂灵再次恢复意识时,迎接她的,不再是柔软的床榻,而是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混合着血腥、消毒药水和某种未知化学制剂的刺鼻气味。
她被关在一个全新的地牢里。
这里比上一次的囚笼更加恐怖。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她从未见过的恐怖刑具——手术刀、骨锯、带着倒钩的铁链,以及一些造型诡异、不知用途的炼金器具。
墙角和地面上,布满了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惨剧。
“醒了?”
索菲亚的声音从角落的阴影中传来。她坐在一张高背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这里,是我处理‘材料’的解剖室。”
“材料”……涂灵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不敢去想,索菲亚口中的“材料”,究竟是什么。
但这一次,她没有求饶。
地牢里的那段经历,早已将她心中最后一点虚幻的希望彻底碾碎。
在这个女人的世界里,求饶和顺从,都只是换取短暂喘息的、毫无意义的表演。
她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地埋入膝盖,用沉默对抗着即将到来的暴行。
然而,预想中的暴力侵犯并没有降临。
索菲亚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抬起了她的下巴。
“怎么?不求我了?”索菲亚看着她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轻声说,“你不是喜欢自由么?好,这一次,我不拦着你。”
涂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不过……”索菲亚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有些额外的条件。”
她伸出手,掌心亮起一道复杂的魔法刻印的光芒,然后,用那只闪烁着光芒的手,轻轻蒙上了涂灵的眼睛。
“既然你那么喜欢看外面的世界,那就……”
一道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的白色光膜,瞬间覆上了涂灵的双眼。
紧接着,涂灵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噗嗤”声,一股滚烫的液体喷溅在了地上。
“——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然而,那惨叫只持续了半秒,便被一只带着异香的手帕死死捂住。
一股浓郁的、带着甜腻香气的味道侵入肺腑,涂灵的意识如同被拽入深海,瞬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当涂灵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柔软的大床上。
四周一片漆黑。
是晚上了吧?她迷迷糊糊地想。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挣扎着坐起身,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拉开那厚重的窗帘,看看外面的月光。
然而,刚一下床,双脚还未站稳,一股钻心的剧痛便从脚踝处传来!
“啊!”她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
她想站起来,但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不听使唤,每一次试图用力,脚踝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就让她浑身冷汗。
她惊恐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脚踝,摸到了一圈圈缠绕的、厚厚的绷带。
涂灵趴在柔软得令人心慌的地毯上,一动不动。
那股从脚踝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将一个残酷到极致的真相,赤裸裸地
她试着眨了眨眼,眼前依旧是那片一成不变的、纯粹的黑。没有窗帘的轮廓,没有家具的阴影,甚至没有从门缝里透出的、那一丝微弱的光线。
什么都没有。
她缓缓地、用一种近乎迟钝的动作,抬起颤抖的手,伸到自己的眼前,用力地挥了挥。
没有手掌的影子,没有晃动的轮廓。
什么……都看不到。
原来,不是夜晚。
是她的眼睛……瞎了。
双脚废了,双眼也瞎了。
这个认知,比地牢里的饥饿与寒冷,比那场屈辱的侵犯,都要来得更加绝-望。
索菲亚没有杀死她,却用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将她所有的希望与可能,连根拔起。她折断了她的翅膀,刺瞎了她的双眼,然后将她重新扔回了这个华丽的、再也无法逃离的牢
一阵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席卷了涂灵的全身。但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有发出一声啜泣。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她早已明白。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之中,一个被遗忘的、模糊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如同鬼魅般从她记忆的最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没有窗户,家具的边角都被厚厚的软垫包裹。
一个同样穿着纯白睡裙、同样有着银白长发的女人,静静地坐在一个……带着轮子的椅子上。
她的眼睛,也是一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空洞的蓝色眼眸。
她是谁?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涂灵的脑袋就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那些关于地下密室的记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一触即痛的轮廓。
她想不起来那个女人的脸,想不起来她们的对话,甚至想不起来她是如何去到那里,又是如何离开的。
一切都像一场被强行中断的、支离破碎的梦。
但那种感觉……那种隔着一层毛玻璃,窥见另一个同样破碎、同样被囚禁的灵魂时,所感受到的、同
她终于明白了。
索菲亚的疯狂,并非毫无缘由。她的偏执,她的占有欲,她那份扭曲到极致的、名为“爱”的囚禁,
自己,不过是那个原型的一个更加不堪、更加残破的复制品。
索菲亚不仅要她在外形上模仿那个影子,更要让她们……拥有同样残缺的、再也无法逃离的命运。
……
“吱呀——”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索菲-亚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香气扑鼻的肉粥。
她看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涂灵,眼中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掠过一丝病态的、欣赏艺术品般的满意。
她走到床边,将托盘放下,然后缓缓蹲下身,皮靴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摔疼了吗?”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之前那个施以酷刑的恶魔只是一个幻觉。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怜悯的意味,轻轻拂向涂灵的脸颊。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涂灵皮肤的瞬间——
涂灵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再也无法聚焦的蓝色眼眸,死死地“盯”着她。脸上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哀求,甚至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死灰般的麻木。
她没有哭,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
她张开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调,一字一顿地问:
“她……是谁?”
索菲亚的动作停住了。
她预想中的崩溃、哭泣、哀求,都没有出现。
眼前这个女孩,像一尊被砸碎后又用冰冷的恨意重新粘合起来的雕像,坚硬而冰冷。
这让她心中那股扭曲的掌控欲,感到了一丝……不悦。
她要的,是一个会哭会闹、会因为她的施舍而摇尾乞怜的宠物,而不是一块敲不碎的顽石。
“看来,你还是不够乖。”索菲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弄。
她用靴尖轻轻踢了踢涂灵瘫软无力的腿,像是在拨弄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怎么?还想知道更多不该知道的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在地上爬都费劲吧?”
她绕着趴在地上的涂灵缓缓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涂灵的尊严上。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涂灵。”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的、残忍的笑意,“眼也瞎了,腿也废了。只能像条虫子一样,在我脚边蠕动。你不是想逃吗?你再逃一个给我看看?”
她蹲下身,一把揪住涂灵的头发,强迫她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让她空洞的眼眸“对”着自己。
“你现在,除了依靠我,还能做什么?嗯?没有我给你喂食,你连活下去都做不到。你就是一条……需要主人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可怜的虫子。”
涂灵依旧没有哭。
她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索菲亚,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弧度。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就这点本事吗?
这无声的挑衅,彻底激怒了索菲亚。
她猛地松开手,涂灵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索菲亚站起身,走到床边,端起那碗肉粥。她没有用勺子,而是直接用手,抓起一把温热的、粘稠的粥,然后走到涂灵面前,像是在投喂动物一般,将手中的粥,粗暴地、带着羞辱意味地,抹在了涂灵的脸上、嘴上。
“吃吧,我的小虫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施虐的快感,“这是主人给你的赏赐。只有听话的虫子,才有饭吃。”
温热的、带着肉香的粥,混杂着她嘴角的血迹,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涂灵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那份施舍的食物,将她的脸糊得一塌糊涂。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乞求,更没有哭泣。
她只是静静地趴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索菲亚的耐心,被这死寂的沉默一点点消磨殆尽。
她想要的反应,一样都没有得到。
这只被她折断了翅膀的小鸟,非但没有发出悦耳的哀鸣,反而用一种让她感到烦躁的沉默,对抗着她。
“……真没意思。”
索菲亚厌烦地甩了甩手上的粥渍,仿佛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她失去了所有继续这场“游戏”的兴趣。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句厌弃的命令:
“赛琳娜,把这摊垃圾……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