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燕雪那张冰冷的面容上沾染了几点妖血,眼角那道浅色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愈发狰狞。她的凤眸沉静如冰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百夫长,又看了看束手无策的孙军医,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将军!”周围的士兵们纷纷行礼,声音嘶哑。
拓跋燕雪没有说话,她只是蹲下身亲自检查了一下王百夫长的伤势。
当她看到那已经蔓延到胸口的黑色血线时,眼神骤然一黯。
“王大牛,跟了我五年了。”她站起身,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准备后事吧。”
冰冷的六个字,宣判了一个老兵的死刑。
那个跪在王百夫长身边的年轻士兵,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沈昭清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她看着那个叫王大牛的百夫长呼吸已经变得微弱,瞳孔开始涣散,但那只紧握着刀柄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她又看到了拓跋燕雪。
沈昭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那王大牛的身形和那人重合,沈昭清猛地想起她被抓到黑风寨时的日子,想起了那些为了保护村民而死的镖师,想起了那个,挡在她身前最终被一刀枭首的老镖头。
“苟命第一。”沈昭清想。
“苟命第一”……
“真的受够了这个破地方!”沈昭清猛地一咬牙。
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王百夫长和拓跋燕雪身上时,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那年轻士兵的身后。
“想救你家头儿,就按我说的做。”压低了声音,沈昭清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道:“去找个水囊,装满清水,到那边的第三个草料堆后面等我。”
传声的符篆燃烧着:“别让任何人发现!”
那年轻士兵浑身一震,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了阴影里。
他愣了半秒,看着已经快要断气的王百夫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抹了把眼泪,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按照吩咐,飞快地跑向了水囊存放处。
草料堆的阴影里。
沈昭清做贼似的四下张望,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后,才飞快地拔开归酿葫的塞子。
她不敢直接用灵酿,那股纯粹的生机之力太过显眼。她只是将葫芦口倾斜,小心翼翼地往一个干净的牛皮水囊里,滴了那么一滴。
仅仅一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便瞬间弥漫开来。
沈昭清赶紧塞上葫芦塞,将那一滴灵酿与满囊的清水混合,用力地摇晃了几下,然后将水囊塞给了那个赶来的年轻士兵。
“快!让他喝下去!能喝多少喝多少!”
“这……这是?”年轻士兵看着手中的水囊,满脸疑惑。
“解毒的土方子,别废话,快去!”沈昭清催促道。
年轻士兵不敢再耽搁,抱着水囊就冲了回去。
沈昭清则重新缩回了粮车后的阴影里心脏“怦怦”狂跳。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就说拓跋燕雪,一个凡武极境的顶尖高手五感何其敏锐,自己这点小动作,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她已经做好了被发现后立刻施展《醉藏遁息》跑路的准备。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拓跋燕雪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战场另一端的厮杀所吸引,根本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
那边,年轻士兵已经冲回了王百夫长的身边,他掰开王百夫长的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将水囊里的水,一股脑地往他嘴里灌。
“小张,你干什么!头儿他……”旁边的同袍想要阻止。
“让他喝!”孙军医忽然喊道,“罢了罢了,临死前,喝口水上路,也算……嗯?”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猛地瞪大了。
只见,那个原本已经气息奄奄、浑身黑气缭绕的王百夫长,在喝下那些清水之后,身上的黑色血线,竟然……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
他胸口那剧烈的起伏也渐渐平缓了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那张死灰色的脸,却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
“这……这怎么可能?!”孙军医像是见了鬼一样,扑了过去,抓起王百夫长的手腕,颤抖着搭上了脉搏。
“活了……脉象虽然微弱,但……但稳住了!毒……毒被压制住了!”
整个场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堪称神迹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拓跋燕雪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如果有人能看到她的正面,就会发现,这位铁血将军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
拓跋燕雪的双眼盯着远方的黑暗,瞳孔却早已失去了焦距,脸上血色尽褪,一片煞白,她没有去看那个起死回生的百夫长,也没有去关心那是什么神丹妙药。
就在刚才,就在那个年轻士兵将水囊里的水灌进王大牛嘴里的那一刻,她敏锐的察觉到一阵微不可察的香气。
极其的清淡,却又极其的温润。
干净、纯粹,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蓬勃的生机。
这个味道……
这个味道……
三年前的那个雪夜,一幕幕被她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上了她的脑海。
与她青梅竹马的夫君在与大妖的血战中被妖王的神通击碎了神魂,日渐枯萎,军医断言,夫君活不过一个月。
可就在他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一个夜晚,一个衣衫褴褛、浑身酒气、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乞丐晕倒在了他们的营帐外。
夫君心善随手救下了她,喂了她一口热汤。
就是那个夜晚之后,奇迹发生了。
夫君那本该彻底消散的神魂,竟然稳定了下来,硬是多撑了一年。
临终前,他握着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
“燕雪,是那个小乞丐……她身上的味道,她的气息可以滋润灵魂…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三年来,拓跋燕雪踏遍北境,寻访了无数酒馆,闻过了无数美酒,却再也没有闻到过那种独特的酒香。
她甚至一度以为那只是丈夫临终前的幻觉。
直到刚刚。
拓跋燕雪猛地转过身。
她的视线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了那辆粮车之后,那个刚刚探出半个脑袋,正准备悄悄溜走的青衫身影上。
沈昭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