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北境的夜晚,风声如鬼哭狼嚎,卷起地上的冰碴子,狠狠地抽打在帐篷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沈昭清缩在通铺最角落的位置,用一床又硬又薄、带着一股子怪味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卷,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白天那场大战的余波,似乎还未散尽。整个霜铁防线都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高度戒备状态。

但对后勤营来说,只要仗没打到眼前,天就塌不下来。

帐篷里,鼾声如雷,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什么“翠花,等我”、“娘的,再来一碗”之类的。

沈昭清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宝贝酒葫芦。

这大概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了。

“呜——!!!”

忽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夜空!

那声音凄厉而又急促,像是某种巨兽临死前的哀鸣,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敌袭!!是妖族的破甲兽!在东侧!!”

“三营!三营顶上去!弓箭手准备!!”

“快!快去禀报将军!!”

帐篷外,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沉睡的军营像是被泼了一盆滚油,无数的脚步声、兵刃出鞘声、将领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股钢铁洪流。

帐篷里的糙汉子们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个鲤鱼打挺地蹦了起来,一边咒骂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盔甲。

“他娘的!这群畜生,专挑半夜来!”

“东侧?那不是离咱们辎重营最近的地方吗?”

刘老三脸色一变,三两下套上他那件破旧的皮甲,冲着还在发愣的沈昭清吼了一嗓子:“小仙姑,别愣着了!快找地方躲起来!妖兽可不认你是不是仙人!”

沈昭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她一把将酒葫芦塞回怀里,跟着人流就往帐篷外冲。

刚一出帐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妖兽特有的腥臊之气便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只见远处的天空,已经被一片诡异的红光所映照。数十头体型堪比小山、浑身覆盖着黑色甲壳的巨型妖兽,正用它们那无坚不摧的头槌,疯狂地撞击着防线的栅栏和箭塔。

每一声撞击,都让大地为之震颤。

无数的火箭、符箓、甚至还有修士的法术光芒,如同雨点般落在那些被称为“破甲兽”的怪物身上,却只能溅起一连串的火星,连它们厚重的甲壳都无法击穿。

偶尔有几头破甲兽被集火打中了眼睛或口鼻等要害,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但更多的妖兽则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悍不畏死地向前冲锋。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保护粮草!!”

“医疗兵!医疗兵在哪!王头儿中招了!!”

混乱中,几头体型稍小、但速度奇快的“刺背妖狼”不知从哪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如同鬼魅般冲进了后勤营的范围。

这些妖狼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粮草和军械!

沈昭清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恶风便席卷而来。

她下意识地一个侧身,一头刺背妖狼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冲了过去,那锋利的爪子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寒光,直接将她身后的一辆粮车劈成了两半!

沈昭清的心脏骤然一停。

她毫不怀疑,刚刚那一下要是抓实了,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准备投胎了。

“畜生!找死!”

一声爆喝,一名身材魁梧手持环首大刀的百夫长怒吼着迎了上去。他刀法刚猛,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硬生生地将那头妖狼逼得连连后退。

然而,就在他一刀劈开妖狼的头颅,鲜血飞溅的瞬间,另一头潜伏在阴影中的妖狼,却猛地从侧面扑出,锋利的毒爪,狠狠地抓在了他的手臂上!

“噗嗤!”

血光迸现!

“头儿!”

周围的士兵们惊呼一声,乱刀齐上,将那头偷袭的妖狼砍成了肉泥。

可那名被称为“王头儿”的百夫长,却“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只见他被抓伤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乌黑,一道道黑色的血线,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经脉,飞快地向心脏蔓延!

“是……是‘腐骨’的毒……”王百夫长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孙军医!孙军医快来!!”

很快,一个背着药箱、胡子花白的老者被几个士兵架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伤口,又掰开王百夫长的眼皮瞅了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没救了……腐骨之毒,见血封喉,半柱香之内,神仙难救啊!”孙军医颤抖着声音,绝望地摇了摇头,“除非……除非有蓬莱仙宫的‘九转清蕴丹’,否则……”

周围的士兵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悲戚之色。

蓬莱仙宫?那种传说中的地方,他们这些凡人军士,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

“头儿……”一个年轻的士兵跪在王百夫长身边,泣不成声。

沈昭清躲在一辆粮车的后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本能地想要离得远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可是,当她看到那个魁梧的汉子,明明痛苦得五官都扭曲了,却还在用没受伤的手,死死地攥着自己腰间的佩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似乎还想站起来继续战斗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揪了一下。

她想起了青州酒肆里,那个总是笑呵呵地教她酿酒、教她识字、教她“做人要惜命”的老掌柜。

老掌柜也曾教过她一些乱七八糟的土方子。

他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再霸道的毒也总有能解它的东西。

“有一种酒,能解百毒,也能催百毒,关键,看你怎么用了呦。”

沈昭清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怀里的归酿葫上。

葫芦里的灵酿带着一股纯粹的生机,这股生机,似乎对一切负面的东西,都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

凌霜玦那狂躁的魔心能被安抚,这“腐骨之毒”,或许……

不,不行。

沈昭清立刻掐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人发现了归酿葫的秘密,发现了她的秘密,那她就真的离死不远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

沈昭清攥紧了拳头,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又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混乱的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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