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她从小,就是跟在我身后的跟屁虫。”

平淡的开场白,却瞬间在涂灵脑中勾勒出与她认知完全相反的画卷。

“她总喜欢跟在我后面,模仿我做的每一件事。我读书,她就在旁边似懂非懂地捧着一本画册;我练习剑术,她就拿着一根小木棍在旁边胡乱挥舞。那时候的她……很黏人,也很胆小。”

莉莉安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是回忆带来的、转瞬即逝的温柔。

“外界的传闻,家族的史册……那些都是她后来亲手‘修正’过的东西。毕竟,当整个家族只剩下她一个人说了算的时候,历史……自然可以任由她来书写。”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声音更低、更沙哑。

“十二年前,诺尔施泰因家的那场大火……来得很突然。我到现在也想不起,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只记得,到处都是呛人的浓烟和灼热的火焰,还有……索菲亚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找到她时,她正躲在自己房间里,吓得浑身发抖,只会哭着喊‘姐姐’。我抱着她,拼命地往外跑……那场火,差点就要了我们两个人的命。”

声音在这里停顿了很久,仿佛陷入了那段痛苦而不完整的回忆。涂灵屏住呼吸,不敢惊扰。

“就在我们快要冲出主宅的时候,”莉莉安娜继续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根燃烧着的、巨大的房梁从天花板上砸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把索菲亚护在了身下。”

“那根木头,砸断了我的双腿。”她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头部也受到了重击……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清楚了。脑子受了影响,很多事情都变得很模糊,眼睛……也看不见了。”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那双空洞的、无法聚焦的蓝色眼眸,脸上没有任何悲伤,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

涂灵彻底呆住了。

原来……是这样。

不是妹妹死于火海,而是姐姐为保护妹妹,落得终身残疾。

索菲亚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与疯狂,并非源于失去,而是源于……一份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愧疚与亏欠。

她为了留住这个为自己牺牲了一切的姐姐,不惜将她囚禁于此,不惜扭曲历史,不惜将自己塑造成那个“姐姐”的角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心理上弥补那份永远无法偿还的恩情。

而自己……这个被精心挑选的“替代品”,所扮演的,也根本不是什么死去的妹妹。

而是那个曾经健康、完整,如今却只能在轮椅上度日的……莉莉安娜本人。

这个真相,比她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要来得更加残酷。

涂灵还沉浸在这巨大冲击中,无法自拔。

索菲亚……她竟将自己的亲姐姐,那个为了救她而失去一切的恩人,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长达十二年!

认知如同冰冷钢针,一根根扎进心脏。她一直以为索菲亚只是个占有欲强、有些恶趣味的权势者,却未想,在那强大外表下,隐藏着如此沉重、扭曲的过去。

她看向莉莉安娜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同情与怜悯。

失神间,莉莉安娜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我能……摸摸你吗?”

问题问得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如同久居黑暗之人渴望触碰阳光。

涂灵还未从震惊中完全回神,但面对眼前这易碎瓷器般的女孩,她无法拒绝。她点点头,声音干涩:“……可以。”

她顺从地在轮椅前蹲下身。

一双冰凉、纤细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颤抖,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腹粗糙,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干燥。她摸得很仔细,从眉骨,到鼻梁线条,再到嘴唇轮廓……仿佛在用指尖,描摹一张她永远无法看见、却又无比熟悉的脸。

“……真像啊。”她喃喃自语,轻得像一声叹息,“索菲亚她……一定很喜欢你这一张脸。”

涂灵的心猛地一紧,不知如何回应。

莉莉安娜的手指缓缓下滑,掠过脖颈,停在锁骨处。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索菲亚留下的、未完全消退的暧昧红痕。

手继续向下,隔着薄薄丝绸睡袍,抚过肩膀、手臂……最终,当指尖无意中触碰到涂灵胸前一处被索菲亚用力揉捏过、还带着酸痛感的柔软时——

“唔……”

涂灵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下意识瑟缩。

莉莉安娜的动作瞬间停住。

那张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很复杂,有同情,有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般的苦涩。

“她……对你怎么样?”莉莉安娜收回手,轻声问。

问题让涂灵的心瞬间乱成一团麻。

索菲亚对她怎么样?

按常理,她该恨她。被当作宠物买下,被强迫扮演替代品,被用各种羞耻的方式调教和占有……

可是……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另一番景象。

想起索菲亚在办公室,像只寻求安慰的大猫,将脸埋在自己颈窝的模样;想起她记得自己想学魔法,特意寻来珍贵典籍。

想起她虽然恶趣味,却几乎有求必应——学魔法安排老师,觉沉闷带她体验上流社会,甚至破例让她进入治安部工作……

她也并未像囚犯般真正限制自由,庄园内可随意走动,可与同事正常交往,甚至拥有自己的“薪水”。

这一切,与“囚禁”相去甚远。

索菲亚给予的,更像是一种……带着强烈占有欲的、笨拙而扭曲的宠爱。

“她……”涂灵犹豫很久,最终选择说出真实想法,声音很轻,却坚定,“……她对我,很好。”

听到回答,莉莉安娜沉默了。

空洞眼眸“望”向涂灵方向,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复杂意味的叹息。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莉莉安娜感受着涂灵脸上那混杂震惊、同情与茫然的复杂神情。心中最初那个借她激怒索菲亚、寻求解脱的念头,悄然熄灭了。

她深爱着那个早已被权力与痛苦扭曲得面目全非的妹妹。

她可以恨她,可以刺激她,却无法忍受再将另一个无辜女孩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眼前的女孩,不该成为索菲亚那无处安放的迁怒与疯狂的牺牲品。

或许,就这样静静等待命运终点,才是唯一结局。

“走吧。”莉莉安娜的声音沙哑而疲惫,透着一股尘埃落定般的死寂,“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

这话让涂灵猛地回神。“可是…为什么?”巨大困惑驱使她追问,“她既然那么……在乎你,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莉莉安娜没有回答。空洞蓝眸仿佛穿透涂灵,望向遥远虚空。

她沉默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她…吻过你吗?”

涂灵愣住了。

没想到会在此刻问出如此私密的问题。

脸颊泛起红晕,脑海中闪过昨夜意乱情迷的缠绵,以及索菲亚那充满侵略性与技巧的吻。她艰难点头。

看到肯定,莉莉安娜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极淡的、近乎释然的微笑。那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刺痛人心的悲哀。

她轻轻招手,示意涂灵再次靠近。

当涂灵顺从蹲下时,莉莉安娜微微前倾,一双冰凉、干涩的唇瓣,轻轻地、带着一种诀别般的郑重,印在了涂灵的唇上。

这个吻没有任何情欲,只有一片彻骨的冰冷与死寂,像冬日里被风干的最后一片花瓣,脆弱得一触即碎。

“替我还给她。”

莉莉安娜的气息轻得像一缕青烟,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不等涂灵反应,她的手再次抚上那条“月之泪”项链。

“嗡——!”

熟悉蓝光再次绽放,瞬间包裹涂灵全身。

意识如同被抽离的潮水,迅速退去,那双刚还充满震惊与困惑的蓝眸,再次变得空洞、失神。

她僵硬起身,转身,一步一步,走上通往地上的阶梯,将身后纯白世界,连同那段被尘封的残酷真相,彻底关在门后。

……

当意识再次回归,她发现自己正躺在索菲亚柔软的大床上。

身上还穿着丝质睡袍,颈间项链也已被人解下,安静躺在床头梳妆台上,仿佛从未离开。

房间里一切,都和她失去意识前一模一样。

是梦吗?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涂灵恍惚坐起身,指尖下意识触碰嘴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触感,以及一句轻得像幻觉的“替我还给她”。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索菲亚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

她已沐浴过,换上舒适睡袍,脸上带着刚放松下来的、罕见的柔和。面色红润,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存,与昨夜那个因愤怒失控、因痛苦脆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走到床边坐下,将牛奶递给涂灵,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睡得好吗?”

看着涂灵还有些迷茫的眼神,索菲亚俯身,在她光洁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温馨,仿佛昨夜激烈的争执与失控的情绪从未发生。

涂灵接过温热牛奶,小口喝着。

她看着眼前温柔得不像话的索菲亚,再回想起“梦中”那个被囚禁在轮椅上、绝望悲伤的莉莉安娜,一种强烈的、超现实的荒诞感笼罩了她。

那一定……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荒诞而悲伤的梦吧。

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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