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等圆等大,没有光迟钝,好,继续按压——姑娘,血型出来没有?”

医生收起微型手电,合上赵龙的眼皮。

这里是停车场旁边的办公楼一楼一间保安室。

腹部中枪的赵龙躺在保安的沙发上,不省人事。

可可用手电筒照亮桌子上固定好的血型检测试剂卡。

“A、B卡都有凝结。”

“那就是AB型血,你去问问谁是……”

“我是。”说话的是夏浪,他是围在保安室门口的围观群众之一。

作为一个乐队的朋友,可可知道夏浪的血型——后者以前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做过手术,当时聊过血型的事情。

但正因如此不该考虑他。

“严重心脏病患者不考虑献血——还有其他人吗?”可可的喊声让人群安静下来。不过没有人吱声。

静澜在负责处理赵龙腹部的伤口,医生负责指导。

“献血的人记下名字,下次需要输血优先考虑。”

自己表哥的许诺方式似乎提醒了可可。

“下次分物资也有额外份额。”可可喊话。

显然有人会确信自己不需要血液,也许用物资来吸引人更靠谱。

人群好像有微弱的躁动。但一个喊声突然响起:“你们凭什么决定物资怎么分配?”

“枪在我们手里。”

可可一点不退让地上前,握拳叉腰站在找茬的男人面前。

一米七三个头的少女倒不需要仰视对方,不过男人脾气不太对劲。

“让开,老子耐烦和三八多嘴。”

几乎毫无前摇空间,可可猛然右手举拳一招“顶心捶”砸对方肩窝,外加下盘出脚踢男人脚踝,男人失去平衡的瞬间,左手用形意拳“鹰捉”法扣其右手腕,猛力一压,把男人整个地压地上。

“正好,老子也耐烦和傻哔多嘴。”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可可,你出去。”

“哥……”

“谁让你打人了?”

“他……他故意找茬。”

静澜看着表妹气鼓鼓的脸,突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爆炸。

“他只是有个人意见。这些都可以谈……”

“你当你是阿尔敏吗?谈谈谈,你是谈之巨人?生死问题你也想谈?”

“不要搅混水。他不讲理,他不献血,但他没有闹事,而你打人了。把这个师傅拉起来,然后道歉。”

就在这时,人群中间裂开,小夜和一个高个子少年走了进来。

曹洪睿,画家曹仁爽的儿子。据说有精神疾病,不过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

“我,是AB型,阿尔,诶吃(RH),阳性。”

医生抬头看了一眼曹洪睿。

“精神分裂?”

“还有强迫症。”曹洪睿瞪着眼睛,一字一板说着。

“精神病人反而能先上天堂……准备一下酒精吧,白毛小妹,你也过来一下……”

趁着人员攒动,可可跟被打的男人道了歉,男人好像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不用那么急嘛。”他说着自顾自走了。

~

在干本职工作时,顾文强医生身上的神棍气息会突然消失大半,只是偶尔蹦出一两句感叹,以及不着边际的神神叨叨的发言。

“当初椰酥所创造的神迹也包括治疗疾病。”抽曹洪睿的血时,医生仿佛欣赏艺术品一样盯着抽血袋。

“每当我救助病人时,我感到我的神明正在旁边慈祥地监督我。”

“您能看见,神明吗?”曹洪睿问。

“我们这里禁止传教。”静澜说。

“谁都能看见。”医生说着轻轻拔走抽血针。

“300毫升。暂时就要这么多吧,神是不喜欢过分的人的,以及——”

医生又把目光转向静澜,“不需要传教。每个人最后都会自己去寻找自己的神明。”

~

简单止血、输血后,医生还祭出了自己的压箱宝贝——白药粉。

在医院里工作时,自己从没用过这东西抢救伤员,这基本就是偏方,没哪个医生敢用。

据说曾经在军阀混战年代救活过不少士兵。

“暂时保住命了。但天亮了以后必须送去医院,你们还有多少武器?”

“子弹快打完了,不过有了弓箭和刀,如果白天没有夜魔的话,再和医院连上线应该没问题。”静澜说。

“关键问题是你们还愿意死几个人?”医生的目光锐利起来,“为了救这一个人,你们损失了一个青壮年,害死一个路人。当然,你们可能得到了一些人命以外的好处,希望神明认可这种好处吧。”

~

“人命之外的好处”也许确实存在,无论走到哪里,几个自然而然走到人群中央的人总是处于所有人的目光中。

“我意外觉得还不错。”曹仁爽这样和可可打趣,”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干处理人际关系的事情了。”

几人正在清理停车场的血渍。可可有些不愉快地瞥了曹画家一眼。

“你就不担心脱离群众吗?”

画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我也没说我要高高在上嘛,怎么感觉小龙妹你气鼓鼓的。”

可可自知是自己赌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和老曹招呼一声说自己想休息,便一个人走了。

~

兄妹两人和小夜在之前睡觉的小卖部里相对而坐。

(果然还和以前一样,)小夜偷眼瞄着自己的两个伙伴,(可可虽然是很要强的女生,但在小澜面前就是会很听话。)

“你刚才动手打人,是因为那男人骂你的话吗?”静澜先开口发问。

小夜在身为男生是就听说过可可的家事——她的父亲非常大男子主义,一直想要个儿子,结果最后生不出来,于是下决心把女儿养成儿子。

据说妻子生出女儿时,丈夫干瞪眼道:“可还行!我那么使劲儿,怎么还是挤出母蝌蚪来?”

当时聊到时可可还打趣:“也亏我爹居然没犯生理学错误,知道决定性别的染色体在自己的小蝌蚪上。”

父亲当时不太喜欢女儿,索性把随口说的话里的“可还行”当成了女儿的名字,就叫“寸可行”,母亲实在觉得这名字奇怪,又拗不过丈夫,只得起个小名叫可可。

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希望可可能像男生一样,胆子大,身体壮,没有女人“扭扭捏捏”的气息。

“当时他骂你一句'三八'你就破防了吗?这种骂法也很低端吧,女生独有节日,明明像特权一样,还当成骂人的词,不是很搞笑吗?”

“我不是在乎这个啊。我是受不了,为什么我每次帮哥哥你,你都会不满意?之前帮你考试也是……”

“别说那件事好吗?”

小夜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事情。静澜因为身体原因没有考上想考的大学,结果可可因为心疼哥哥,努力了一个学期直接高考当了县状元,说是帮哥哥圆梦,然后——

兄妹俩吵了一架。

后来静澜也承认:“我完全理亏,没有任何说词。当时纯属昏了头。”

可可继续气鼓鼓,“好不说以前的事。就说刚才,你想建立一种秩序,付出的人员对应回报,而有人想唱反调,我帮你说话,帮你捶刺头,你怎么反而对我有意见?

“你就这么想在别人眼里当个好人吗?!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

小夜有点害怕这种吵架,这让她想起自己父母的吵架。

“你们……没必要这样啊。”

“那个孔成都死了,你刚才去找医生难道不是去冒险吗?冒险就是为了救那个挨枪子的傻哔吗?是为了让大家觉得你是能做事的,应该把权力交到你手里,如果谁有意见,你应该让他出去帮你杀夜魔,帮你找医生,而不是一来就大言炎炎什么'哦哦哦我们要尊重各种意见,要誓死捍卫说话的权利'。”

(难得一次对哥哥提那么多意见呢。)小夜心里默默吐槽。

可可突然又向小夜凑了过来,也许是对女生下意识比较亲切,她的目光柔和了些,“另外谢谢你保护我的哥哥。他没有欺负你吧?”

“啊,当然没有。他……人很好,虽然我们只是普通伙伴。”

这话说出口小夜就后悔了,“只是普通朋友”?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发言~

“那小白,你怎么看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刚才你们去医院一趟有多危险,如果这种冒险不能为我们在人群中赢得尊重,那就是不值得的,除非这些人自己出去干事去!”

可可随口给小夜取了“小白”的昵称。这正好是凌夜辰学校里一只流浪猫的名字……

“但我不想让大家害怕我们。”在小夜回答前,静澜先开了口。

“我觉得所有人应该平等。”

“只有我们练过搏击,练过射击,有户外活动经验——小白你有吗?(“啊……嗯,有一点”)所以这本身已经不平等了,孟子不是说'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吗?人人平等只是个理念,但现在,我说极端一点,如果外面的情况已经进一步恶化,出现了比普通丧尸更厉害的怪物,那一个团队应该进行军事化改革。

“就说近处的打算。刚才医生也问了,我们的武器装备不多了,尤其想对付夜魔的话,按你们的描述,基本必须要枪械,或者你的弓箭,但弓箭容错率太低。所以我们下一步可能要打算去县城武装部,那里是民兵训练基地,有很多二线的枪支弹药储备。而去这种地方,以我们目前的武器装备状况来看,恐怕很难没有伤亡。”

可可说着,缓缓起身,应该是面朝武装部的方向,在心中预估一下距离。

“而你应该很清楚,一直待着这种地方,我们不会有什么出路的。附近便利店的粮食会吃完,我们必须去找更大的储备,或者去找你在粮仓里认识的那几个人开走的米车。

“你刚才描述了夜魔的巢穴的样貌,我们也可以大致确认,丧尸应该是有可持续的体能恢复手段的,也许就是缩在那种克苏鲁一样的巢穴里。

“也就是说丧尸恐怕不能被饿死。而且夜魔之类进一步变异的怪物也可能越来越多,在那之前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更多武器弹药,不能找到更安全的庇护所,我们就只能像老鼠一样死在阴沟里。”

短发的少女说话的节奏很硬朗,仿佛想发表演讲。

“所以你什么看法?”

转过身来,和自己的表哥对上视线。

“你真的觉得,现在'人人平等'和“民主'比较重要吗?”

也许是对可可咄咄逼人的姿态太过不习惯,小夜起身,一定要说点什么。

“那个,你们两个……你们是不是各自把对方的观点推太极端了?尤其是可可你……我觉得学长他不是那个意思,什么人人平等,尊重说话权利,这应该不是学长他想表达的重点。”

可可有些好气地撅嘴,“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哥哥吗?”

(那可说不定!)白发少女心中不服气地反驳。

“学长想表达的,我猜其实是'团结'吧。就是说,不是要让我们这种相对来说战斗力高一点,能做更多事情的人自我降级,变成和普通幸存者一样的人,而是通过平等的原则促进团结,让每个人尽可能相互尊重和帮助,形成一个整体上强大的幸存者集团。

“或者这么说,我们可以冲在所有人前面,可以当英雄,甚至当表率,引导其他能力稍低的幸存者学习我们,

“但我们不能当人上人,不能骑在其他人头上,我们要和所有人站在一起。

“这样,所有人才能和我们站在一起。”

兄妹两人沉默。

“呃,学长?我这样理解,对吗?我认识你也不久,不是很了解你。”

黑暗中传来可可的轻笑。

“不用问了,我知道的,哥哥他就是这个意思。

“你说得对……我刚才太情绪化了,所以只想着把哥哥他的立场先庸俗化再反驳,把他打成个白左再批斗,我可真差劲。”

“没那回事。”静澜有些不好意思地否认。

“逗你玩呢。就喜欢看你心软的样子。”

现场的空气终于一下子放松下来。

“说起来小白你还真厉害啊,看上去就是个萝莉,但心思好像理性得有点吓人。”

“哪有那种事。”

可可又坐了下来,“不过言归正传,哥哥,我还是觉得你的想法太理想化。”

静澜轻轻点头,“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也在思考,其实你还是很大程度上说服我了。”

“所以我其实可以提供个思路,”小夜马上插话,“你们兄妹俩也许没必要观念完全一致,没必要一定谁要说服谁,也许保持分歧是个好事情。

“你们想,无论你们什么立场,总有人和你们立场不一样对吧?

“但如果你们原则上站在一起,但非原则的问题上,你们各自坚持自己有道理的观点。

“实际上,你们不是分歧,而是在扩充自己的立场,让更多不同立场的人都觉得权力的掌握者中有自己的代表。

“就像刚才,可可动手打人,其实我觉得,人群里也有人不喜欢刺头,他们会觉得可可打得好。

“而也有人确实对我们掌握了一定发言权有所顾忌,那么学长你退让一步,不准可可打人,其实会让这部分人更认可你。

“结果就是,只要你们兄妹俩自己别闹掰,那么大多数人都可以被你们争取。”

可可和静澜有一点点吃惊地看着黑暗中白发少女的轮廓。

为了省电没开手电,不过微亮的天光还是在白发少女的头发和眼镜片上映射出些许光点。

“小白,你该不会是什么官二代吧。”

“她家卖卤煮的。”静澜说。

“啊对!有很多旅居这边的京爷来吃,整天高谈阔论,我都被熏陶了!”小夜索性顺坡下胡诌八扯。

可可噗嗤一声欢笑起来,“行,没想到哥哥居然吸引到聪明的女孩子了。

“那我们以后大致就这种分工吧。哥哥你负责团结大家,处理好纠纷,促进大家沟通,还有文化宣传这些,我会负责维持秩序,打不听话的人的屁古,老曹他们具体有什么倾向性我们之后再了解。

“那么——”短发少女转向白发少女,“你呢,小白,你想离谁更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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