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在指引自己像对方靠近——在医院里苏醒的时候，一种像白噪音一样的杂音在自己脑海中响个不停，刚开始以为是耳鸣之类的问题——自己以前发烧时就体验过那种持续不断的噪声。但她很快发现这不是感冒造成的耳鸣——噪声伴随着“空间性”，好像是从外部世界的某个位置发出的。

不过很快，小夜又判断出这种噪声确实只有自己能听见——醒着的保安毫无反应，睡觉的人也没谁苏醒。

更重要的是，声音之间没有“交集”。即真实空间里各种声音，和头脑中回荡的那个声音之间是平行存在的，没有混音的效果。

虽然自己没学过音乐理论，但作为一名鼓手，自己听过、分析过的音乐也不少，能够觉察出一些音乐是现场演奏还是分乐器演奏后合成的。

现在的奇怪动静显然更像是后者。自己轻轻推开门，咯吱的声音和脑内噪音仿佛在大脑不同区域里被接收。

一个更诡异的现实是，这种噪音明明不是任何语言，却好像在传达讯息。

就像学校上课铃一样，即使不用语言明说“同学们上课了”，大家也会急匆匆回到教室。

此时，噪音也好像铃声一样，蕴含这一种紧张、急促的情绪，就好像是求救信号。

求救？会是谁求救呢？答案毋庸置疑。房间里自己的两个同伴不见了。

——但其实不需要做这种推理。

因为这种噪音仿佛还包含了其他信息。

包括……那个人是谁。

~

连跑带颠，两人不过三分钟就冲到了可可家楼下。

用钥匙打开一楼的铁门，马上关闭，不过没有锁上。

丧尸应该不会开锁。

“这是单元楼吗？”医生问。

“打算开旅社的，还配套了餐馆和服装店、茶馆、渔具店。”

“都是你表妹做的吗？”

“怎么可能啦。房子是我四外公的，为了方便我表妹上学所以给她了一间屋子自己住。不过他挺喜欢我们表兄妹的，我们的乐队都是他出钱，不然怎么玩得起。”

四层楼的砖房，装修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房间还空着。

可可的房间在四楼。这种活泼的女生真是不嫌爬楼梯累。

房间里东西不少。不过一眼就能看见客厅桌子上放着一个长匣子。

静澜打开匣子，里面不出意料，是一把黑色的复合弓。

“70磅……真亏她觉得我拉得动这么大磅数的弓，她是想让我去打猎吗？”

“现在你恐怕真的需要打猎了。虽然猎物不能吃。”医生正在欣赏一旁墙上的照片。

“话说这是什么人物？你和你妹妹的cosplay？”

“啊，那是2021年EDG夺冠的冠军皮肤，我是厄斐琉斯，可可她是佐伊，那是年底的一次漫展……”

话音突然中断，医生转过身来，“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当时她要我答应她，如果LPL夺冠，我就要'走出来'。”

“所以你'走出来'了吗？我看照片上你还挺开心的。”

静澜试着拉了拉弓弦，用一根柳叶箭头箭，瞄准了墙角一个靶子，“她是天生的领导者，总能想办法让别人跟上她的节奏，然后被她的情绪感染。我有时候其实有点怕她……她的行动力可以让人觉得很有压迫感。”

放出一箭，没有用大力。不过还是轻松射穿水瓶。

“所以你和那个白毛小妹更合得来些？”

“这哪跟哪啊。我们认识没多久。”

医生轻笑，“有时候神的旨意是很突然的。”

“……”

“你说你一碰那块石头，就能让她感知到你，你看，这不就是神迹么？她一定是神明应许给你的伴侣，而那块石头就是证明神明意图的神迹，说明有一种超自然力量已经干涉了你的命运。”

静澜放下复合弓，揉了揉太阳穴。

“拜托，我快受不了了。我们思维方式不一样，可以少聊点神神叨叨的东西么？”

医生苦笑着摆摆手，“OK。”

其实此刻静澜的心里有点恐慌。

他很清楚一件事，医生的切入点很对。那个日语老师给自己的那块石头，仿佛真的有某种诡异的力量。

在粮仓时，曾让敌人中一个奇怪的白发战士发疯。

而现在，似乎也能让白发少女追踪到自己的位置。

虽然这不可能直接颠覆一个基本是唯物主义者的人的世界观——因为身为科学家的母亲从静澜小时候开始就讲述过不少奇闻异事最后被科学解释的例子。

比如某地水池一夜之间出现了金鱼。原来是龙卷风从别的鱼塘卷来的。（p.s.这是真事，上过《走近科学》）

但另一方面，相信未知能被解释，不等于已经能战胜未知的恐怖。

甚至别说未知，连自己熟悉的朋友也……

“另外我不准你说什么上天应许给我的女孩，她完全有自由选择朋友和伴侣的权利——”

话音未落，静澜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夜。

少女一身血渍，气喘吁吁。

不过没有让空气尴尬太久，浅浅微笑，点头。

~

时间紧迫，三人没打算歇息。静澜很快调试好了复合弓，装配好箭头，并调试了跌落箭台。

“那是什么？”

小夜凑近，指着复合弓的弓胚中部的一个小机关问。

“跌落式箭台，用两块磁铁的同极拼接制成的，同性相斥的斥力会让箭台处于紧绷状态，射箭一瞬间的动静就能让斥力迸发，磁铁跌落下去。箭在射出时，箭台已经跌落，不再有摩擦力，精准度就会大大提高。”

“好厉害。”少女轻轻摸了摸箭台，箭台果然“哒”地一声跌落了一点。

“其实还是你的近战能力更逆天吧。我是真的没法想象什么武术老师愿意教一个小个子白化病患者。而且关键是教成功了。”

少女噗嗤一声笑起来，“好过分，说得好像我没天分似的。没天分是不可能有老师教的。”

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好友，小夜终于继续开口。

“对了，和你说个事情，你可能没法相信——”

“你能感觉到我的位置。”静澜毫不留情地抢答。

“！”

从衣兜里取出石头，静澜简单说了说事情来龙去脉。

“可可说是黄玉吗……”

“先不管这个，我觉得真正重要的是——”

静澜的目光里有些冰冷的东西闪了一下。

“你真的，不知道你的白色毛发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小夜确实不知道。

一块小石头，召唤白毛？

什么冲国人民快乐石。

太离谱了吧？

“我不信，学长，你再拿起来看看，我会不会有反应。”

静澜捏紧那块石头，举在自己面前。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没有？”

小夜试着“感知”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啊。”

一旁的医生轻轻拍手。

“两位，如果你们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我建议还是抓紧时间比较好。”

也是，现在一时半会儿也研究不出什么名堂。

赶紧收拾好弓箭，一些房间里收集的药品。

三人还偶然发现了一些其他宝贝。

一把反曲弓。

“这是可可的。她不喜欢复合弓。帮她带上吧。”

一把一米二长的短苗刀，刀刃纤细锐利，开了刃，寒光凛凛，上面有十二个爨体字铭文：

「法无道明，成锋浪澈，礼馈同门」

“是什么意思？”小夜问。

“看来也是可可的东西。道明居士是我和可可的师兄，是个铁匠，不过不学功夫，只学佛法。这字还是爨体字，乃汉末三国爨氏家族所创，先祖爨习乃诸葛亮手下将军，我母亲和可可姓寸，正是爨氏一家后人，简化了姓氏。这铭文用爨体字，倒也别出心裁。”（p.s. 爨cuan4）

说着，把刀递给小夜，“可以拿着看看，不过小心，有点重量。”

说完话的当儿，小夜接过刀，条件反射改用双手握刀，摆出个姿势。

静澜一愣。

“呃，你的师傅还教过你刀法吗？”

“这……”

小夜突然反应过来。

“没错！确实教过。”

“你这预备动作标准得吓人啊。这刀你拿着吧，待会儿说不定有大用。”

东西拿好，几人下到一楼。

正好有给服装店预备的服装，几人换了套衣服。静澜和医生换了黑色速干外套，小夜换了件兜帽格子外套——终于不用穿奇奇怪怪且已经很脏的cos服了。

小夜还顺便去渔具店换了鞋子。正好有hunter的雨鞋，结果换上后个头突然更矮了，少女惊恐地抓头发。

“天啊……我怎么变这么一小只了。”

不过渔具店的hunter雨鞋有经典的粗高跟款式。换上高跟短靴子，身高终于回到令人安心的状态。

“你确定穿10厘米跟高的鞋子不会摔跤吗。”静澜问。

“你见过我摔跤吗？”

~

一楼的楼梯下角落里有一辆摩托车。

静澜负责开车，医生坐后面。

而白发少女……只能塞自己怀里。

“真是不好意思了。待会儿如果碰到什么敏感部位，我现在提前道歉了。”

缩在静澜怀里的小夜感觉很奇妙。

一种思维惯性依然在起作用：我是男生，和男生贴一块儿无所谓。

是的，现在自己心中那个声音，依然是男生的嗓音。

（天呐，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摩托发动，三人冲向残夜深处。

（如果学长……喜欢上我怎么办？）

自己居然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习惯和对方是好朋友了，所以没能及时考虑已经改变了的关系？

还是说，自己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全新的人，和那个“凌夜辰”没有关系了？

直接忘掉自己的过去，作为一个女孩子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呢？

而且可以和最重要的朋友，走得更近……

“小心，前面好像有夜魔。”

医生提醒话音刚落，静澜停住了摩托车。

“不直接冲过去吗？”医生问。

“太冒险了。我们离停车场很近，直接步行过去！”

小夜拔出可可的刀，“那我开路！”

手电光照射一圈，四下里丧尸正迅速包围过来。

“夜魔在那里！”医生仙人指路，静澜把复合弓拉到最大程度——这是复合弓的好处，满弦并不需要额外拉力——然后一箭向夜魔的腹部射去。

这次用的是一种弹射式机械箭头，射入目标体内后，箭头一下子弹出几片锋刃，将目标身体搅和得血肉模糊。

夜魔上腹部大概有什么内脏直接被箭头搅烂，黑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从对肉体的破坏来看，箭头几乎比M43子弹还要厉害。

手握苗刀的小夜冲向普通丧尸，心中想回忆起用刀的方法，但想不起一点。

可是只要手部一动，仿佛开了自动战斗模式一样，一套非常凌厉简洁的刀法立刻一气呵成，宛如庖丁解牛，不和丧尸体内尚存的骨骼硬碰硬，精准划开咽喉，放血，丧尸随即倒地静默。

就这样一路厮杀，几人很快接近了停车场。

而觉察动静的幸存者也有了动静。可可已经爬到大门旁边石柱上，用p22手枪点射掩护三人，一旦有火力掩护事情就简单很多了，三人很快从大铁门进入停车场，铁门随即关闭。

“辛苦了。”可可俏皮地摆了个两根手指抵在眉梢的动作，“那人还活着，不过有一点死了。”

小夜甩了甩刀上的血，把刀子收入刀鞘。

“浪澈！天呐，你们把它也带来了。”

可可惊喜地接过自己的刀，拔出刀刃审视一番，又纳刀入鞘，塞回小夜怀里。

“不过它好像已经找到更适合的主人了。”

“诶？这刀，送给我？”小夜惊讶道。

“拿着吧。”静澜正准备引导顾医生去给伤员治疗，“现在刀给你能让我们的战力实现最大化。”

说着又把反曲弓递给了可可。

“诶这个我喜欢。怎么样，喜欢你的专武吗亲爱的哥哥？”

“下次最好来点自动化武器。”静澜头也不回道。

“切。”

~

可可似乎很想和小夜亲近一下。都是女生嘛。而且可可知道小夜和凌夜辰是同学，可能想追思一下那个去世的朋友。

但小夜推说自己想休息，一个人跑开了。

月亮已经落下地平线，天空异常的黑。黎明未到，空气也更加寒冷。

小夜一个人坐在停车场角落里原本为收费员安排的座椅上。

一个刚刚确认的事实，自己无法回避。

（和我变成女孩子前，小澜在农家乐楼上确认的一样，我会吸引丧尸不断向我接近。

（即使变成了女孩子，这个体质好像也没有改变。）

之前停车场遭遇丧尸流时，为什么有丧尸在楼下停住，仿佛意识到楼上有什么东西。

自己离开医院后，更是发现丧尸似乎会无意识向自己聚拢。

（和我在一起，就会遭遇不幸。曾经我也害小澜差点被咬。活该我死掉。没想到我即使死掉了变成另一个人，也还是这个样子。）

熟悉的感觉。

“还是这样”“一切都无法改变”“我还不如……

“还不如死掉算了”。

曾经抑郁症发作时头脑里播放的声音。

不同之处是，此刻，这些声音不再自顾自地噪响，它们仿佛找到了什么方向，想提供某种行动策略。

（我不能让小澜和可可知道我是谁。我也不能让他们喜欢我。

（他们会为了自认为重要的人出生入死。但我绝对不值得。）

握住刀的手，渐渐捏紧。

（我会保护好伙伴，但不会连累他们。

（我会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我也不会让你玩弄我的意志！）

白发少女微微颤抖着身体站起来，凝视着夜色深处。

仿佛那里有名为“命运”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