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的文化路口,依然有些堵。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双休的待遇,还要赶着早高峰去上班。

周正作为公司里的副主管,有没有双休的意义并不大。没事儿的话,平时都是周末。有事儿的话,周末也不能休息。站在沈沐歌的煎饼摊儿前,啃一口煎饼,周正说道:“我就不去古城找你了,今天公司里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再者,万一被人看到了咱俩在一起,也不好。”

这话说的好像“咱俩在一起”便等于没干什么好事儿似的。

沈沐歌虽有不满,却也懒得抬杠,反而暗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不敢想象周家父子要是撞到了一起并且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是什么感受。“行吧,随便你。”又想起关于周杨的教育问题,沈沐歌心思一转,说道:“周六杨杨不补课吧?有空的话,多跟媳妇孩子待会儿,别一有空就出去喝酒应酬。”

“你以为我想应酬啊。不是局长就是科长的,哪个我都得罪不起。”周正抱怨了一句,“唉,有时候啊,感觉都不如你摊煎饼。好歹你是站着把钱挣了,我他妈是跪着的。”

“怨气挺大啊。”

“一大早你嫂子就跟我怄气,唉,外面跪着,回家还得跪着。真他妈操蛋。”

“多沟通一下会不会好一些?毕竟这个时候啊,媳妇是更年期,孩子是叛逆期,”沈沐歌慢慢的把话题引到了周杨身上。“媳妇还好,顶多脾气差点儿。孩子可不能大意。杨杨这个年纪,最容易学坏了。唉,昨天我在古城里摆摊儿,看到几个学生,竟然……”

话还没说完,周正的手机响了。

沈沐歌只能止住了话头。

周正拿起手机看了看,眉头紧缩,骂了一句“这傻/逼”,又道:“走了。”说着,边走边接通电话。“喂,梁主管,我到了到了,就在公司楼下,您有事儿先忙……”

沈沐歌知道,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算是白扯了。

唉,不管了。

又不是自己的儿子。

操这份闲心干啥!

再说周杨都十八岁了,对那种事情感兴趣不是很正常吗?想当年,他爹可是十六岁就满肚子花花肠子了。他妈更是十六岁就被他爹破了瓜。

要是担心周杨对自己使坏,防着点儿就是了。

就这样。

沈沐歌打定了主意,等到八点多点儿,没了生意,便收拾了一下,骑上三轮车往古城而去。行至一个十字路口,刚好是绿灯,径直前行的时候,左侧里忽然窜出来了一辆右转的轿车。好在那司机和沈沐歌的反应都还算快,及时刹了车,才没有酿成严重事故。

可即便如此,轿车的车漆还是被刮花了一些。沈沐歌的三轮车前面的小篮子,也稍微有点儿变了形。

“会不会开车啊你?”沈沐歌气得嚷嚷了一句。

轿车司机下了车,走过来查看状况。

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干净帅气,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样子。

看着有些眼熟。

沈沐歌怔了一下,猛然想起来。

这不就是那个“系统”嘛。

周正的顶头上司,娘娘庙村人,姓梁。

梁主管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车,又看了看沈沐歌的车篮子。

沈沐歌担心梁主管要自己修车,赶紧说道:“转弯让直行,不懂吗?”

梁主管却是没吱声,直接掏出钱包,捏出了五十块钱递给沈沐歌。

沈沐歌皱了皱眉,看着梁主管,发现他竟然满脸嫌弃,顿时心里窝火,质问道:“你什么态度?有钱了不起啊?道歉不会啊?”

梁主管讪笑,把五十块换成了一百块递过来。

钱是好东西。

一百块很多了。

但是……

人争一口气!

沈沐歌被梁主管的态度激怒了,赌着气说道:“谁稀罕你的钱啊!道歉!”

梁主管依旧不说话,又从钱包里取出来一百。

沈沐歌看了一眼递过来的两百块,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抓住,但还是硬生生忍住,说道:“你当我想讹你钱啊?这不是钱的事儿!你道个歉就……”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两百块变成了三百块。“主要是我的急着出摊儿,不然肯定跟你没完!”说着,沈沐歌一把抓住了三百块钱。

梁主管微微一笑,脸上的鄙夷之色更重了。

他一直没说话,直到重新上车,关上车门之前,才感慨似的嘀咕:“小仙女,惹不起啊。”

谁知道沈沐歌的耳朵尖,竟然听了个真切。

小仙女?

骂得是真脏!

你才是小仙女!

你全家都是小仙女!

看看手里红彤彤的诱人的三百块,她强压怒火,才没有把心里的话骂出声。

瞥见那辆车的沃尔沃车标,心里更是恶毒的想:开个杂牌车,拽个屁啊拽?还不如我的“金彭”,好歹是个名牌儿。

把变了形的小篮子重新捏回来,骑上三轮车继续赶路。

半路上,沈沐歌越想越气。

明明是那个“系统”全责,他凭什么骂我“小仙女”啊?

转弯让直行,没错啊!

我就算没有驾驶证……

难道是我记错了?

越想越是膈应,等到了古城里,出好摊子,沈沐歌给周正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详细描述了之后,又怒道:“什么玩意儿,竟然骂我是‘小仙女’,侮辱我人格!真是要把我给气死了,我就不该让他走!”

“你这气性还真大。”周正忍不住取笑道:“至于吗?不是赚了三百块吗?不亏的。不过,你最后一句说得没错,真不该让他走,至少得让他给一千。那小子,有的是钱。你呀,三百块就怂了,出息也不大。”

“他有个屁的钱,有钱能开个杂牌车?”

“杂牌车?那是沃……算了。”周正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想了想,说道:“也对,跟你那辆‘金彭’比起来,知名度确实不太行。”憋住笑,又道:“好了,乖,爸爸忙着呢,先挂……”

没等他说完,沈沐歌直接挂了电话。

打开钱包,看看那三百块的红票子,心里稍微痛快了一些。

毕竟,苦熬一天,也挣不了三百块钱。

这是一笔横财。

就像是捡来的,得赶紧花掉,不然不吉利。

于是,沈沐歌打开拼多多,买了些火腿肠、鸡蛋、面粉之类。这两天生意挺好,正好也该进货了。到最后,三百块竟然花冒了。

周杨来的时候,沈沐歌已经卖了二十来块钱了。

与周杨一起过来的,还有他朋友李海涛。李海涛竟然穿着一身老式军装,推着一辆二八大扛,后面带着一个泡沫箱子,箱子上写着“雪糕”俩字。

“你这是?”沈沐歌乐了。

李海涛红了脸,尴尬地笑。

周杨说道:“海涛没考上大学,他爸不让他复读了。”又好像是担心朋友没面子,继续说道:“其实这个时候卖雪糕很挣钱的。”压低声音,“不到一块钱的成本,能卖三块。”

“呃……”沈沐歌一时无语。

正当此时,有几个人来到了李海涛面前,“雪糕咋卖的?”

眼看着李海涛轻易赚了十来块钱,沈沐歌顿时感觉自己的煎饼事业前途灰暗极了。早之前咋没想到呢?自己也可以搞一身这种装备卖雪糕啊。而且,自己长这么漂亮,身材也好,要是再穿上军装的话……

哎呀呀!

真是失算了!

“你这买卖不错。”包哥跟李海涛搭话,“就是吧,季节性的,过了这俩仨月,就不好干了。”

“是啊,干家也多。”李海涛说道:“一路过来,碰到了仨。”

听到这话,沈沐歌心里好受了一些。

周杨打开那泡沫箱,拿出一根雪糕,递给沈沐歌。看这不客气的架势,就好像这雪糕生意是他的似的。

“哎,不用。”沈沐歌客气了一句。

周杨硬是把雪糕塞过来。

李海涛笑了笑,说:“你们聊着,我去那边转转。”说罢,骑上二八大杠,晃晃悠悠的走了。

沈沐歌看着李海涛的背影,跟周杨说道:“该弄个喇叭,边走边喊,或者放一些革命老歌。”

“有道理。”周杨笑着认同道:“回头我就跟他说。”说着,放下书包,从里面取出来一包瓜子,两瓶饮料,还有几包糖果、辣条……

书包里除了没有书,百宝箱似的。

还有几块价值不菲的阿胶糕。

看一眼那阿胶糕的包装,沈沐歌顿时了然。

这个牌子的阿胶糕,杨诗画一直在吃。

周杨显然是打劫了他妈的零食库啊。

看着这些,沈沐歌莫名地想到了一句俗语:娶了媳妇忘了娘。

想到娘……

倒是有段时间没有跟亲妈联系了。

也不知道她过得咋样。

随便吧,反正她也从来不在意自己过得好不好。

亲妈不亲,亲爸也不亲。

待沈沐歌最亲的,是她姥爷。

自从姥爷和姥姥相继离世之后,沈沐歌便在心底认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周正也算是半个亲人。

在沈沐歌最难的时候,周正一定会在身边。

也正因此,沈沐歌一直都不会把周正的儿子周杨当外人。

“偷你妈零食,小心你妈揍你。”沈沐歌笑道。

“你咋知道这些是偷我妈的?”

“猜的。”

“嘿,厉害。”周杨笑了笑,说道:“没事儿,我见样拿了点儿,我妈看不出来。”

“行吧。”沈沐歌笑道。

“雪糕都化了,快吃啊。”周杨提醒道。

沈沐歌看一眼雪糕,发现还真是化了,赶紧伸出舌头快速把化掉的甜水舔舐了。“唔,天热,化得真快。”

周杨看着沈沐歌,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笑道:“是啊。”

忽然来了顾客,沈沐歌赶紧把手里的雪糕递给周杨,自己忙活起来。连着来了三位顾客,沈沐歌也连着摊了三张煎饼,等忙完了,回头看向周杨,发现他两手空空,好奇问道:“咦,我雪糕呢?”

“咳,那个……都化了。”周杨说着,眼神躲闪,脸色微红。“嗑瓜子吧。”

沈沐歌狐疑的瞥一眼周杨,没有说什么,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她很怀疑自己的雪糕是不是被周杨吃了,一块雪糕而已,本来也不叫个事儿,但是……意义不一样。

特别是对周杨这种小年轻而言。

万一他得陇望蜀……

万一他不想通过雪糕来间接“获得”了……

沈沐歌瞥了一眼周正的嘴唇,皱一下眉头,赶紧移开了视线。

这事儿啊,不能想。

想想就觉得恶心。

呕!

“咋了?”周杨关心的问。

“咳……胃里有点儿不舒服。”

“啊?那咋弄,要去医院吗?”周杨慌忙问。

“不用不用,喝口水,休息下就好了。”

周杨赶紧递来了饮料。“这个行吗?要不我去买两瓶纯净水?”

“这个可以。”沈沐歌皱着眉头回了一句。

她实在是有点儿受不了周杨的关心。

感觉实在是太别扭了。

要说嫌弃吧,显得自己有点儿不识好歹。要说喜欢吧,还真是喜欢不起来。不想搭理他,又怕伤了孩子的心。搭理他吧,面对年轻男人的温柔,还有点儿良心不安……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个坑老实人的从良妇女呢?还像是个哄骗懵懂少年的怪叔叔。

妈的!

沈沐歌心底涌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

市医院。

老干部护理中心的某个病房里。

梁主管给病床上的白发老者一边剥橘子,一边讲述着“出车祸”的小事儿。“我都有点儿后悔了,就该多给她两百,让她给我道歉。”

白发老者哭笑不得,说道:“有病。你该跟人家道歉的。”

“才不是有病。”梁主管笑着说道:“咱家挣这么多钱干啥?不就是图个痛快吗?让她跟我道歉,我能痛快了。让我跟她道歉,我不痛快。几个小钱而已,算不了什么。”说罢,见老者眉头紧蹙,赶紧自嘲笑道:“好吧,爷爷说的对,我是有病。唉,当时心情不好,急着来看您,真不想跟小仙女缠嘴。”

白发老者叹气,说道:“为富不仁,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不不不。”梁主管笑道:“其实啊,我觉得呢,为富者是否仁,并不重要。只要足够慷慨,就够了。就好比这件小事。我态度很好地跟她道歉,她能得到什么?没有意义。不如我慷慨一些,给她钱。事实上,一个有钱人,哪怕是钱来的不光彩,只要乐善好施,就没有人会嫌弃他。对于穷人而言,给他们钱就是最大的仁慈。”

白发老者哭笑不得,唏嘘道:“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你啊……”看着眼前这个最有才华,也最能支撑起整个梁家的孙子,满眼尽是担忧。

又一次机会摆在了眼前,梁家还要错过吗?

白发老者沉吟片刻,盯着孙子的眼睛,问道:“万一她赌气不要你钱,甚至气疯了,要杀你全家呢?”

梁主管感觉到爷爷似乎是有点儿生气了,到了嘴边的话临时改了口,说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把剥好的橘子递给爷爷,赶紧说道:“好啦好啦,我错了,您别动气,身子要紧。”

白发老者没有再说什么,吃着橘子,想问问孙子他提到的那个“小仙女”是不是很年轻很漂亮,是不是上次在村子里遇到的那个。

算了。

不必问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也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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