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阳光变得懒散,连风都带着一股无所事事的暖意。林檎盘腿坐在福利院活动室的地板上,身边散落着彩色的蜡笔和画纸,几个孩子趴在她周围,叽叽喳喳地让她画“会飞的恐龙”。

她画着画着,笔下的恐龙不知不觉长出了一头绿色的炸毛。她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什么杂鱼恐龙。”

“林檎姐姐,‘杂鱼’是什么意思呀?”一个小女孩仰着头问。

林檎捏了捏她的脸蛋,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就是……像你赵妍姐姐那样,看起来很凶,其实只会汪汪叫的家伙。”

“哦——”孩子们拉长声音,似懂非懂。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在地板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林檎看着这一切,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曾经这里是她想要逃离的“难堪”,如今却成了安放她所有松弛与柔软的港湾。那些挣扎的、尖锐的过往,仿佛被这个夏天的阳光晒得褪了色,变得温暖而遥远。

“哟,小矮子,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赵妍顶着那头标志性的绿毛探进头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还冒着冷气的冰棍。她今天没穿校服,换了件黑色的工字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看起来比在学校时更添了几分野性的不羁。

孩子们立刻欢呼着围了上去。

林檎哼了一声,别过脸:“谁让你对号入座了,杂鱼太妹。”

赵妍也不恼,掰下一根绿豆冰棍扔给她,自己叼着一根,大大咧咧地在她旁边坐下,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喂,考完了,有什么打算?不会就整天窝在这儿陪小屁孩吧?”

“要你管。”林檎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总比某些人无所事事,只能来蹭小孩的冰棍强。”

“谁无所事事了!”赵妍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眼神有些闪烁,“老*……老*找到活了!就在隔壁街的游戏厅,看场子,一天八十!”

林檎挑眉看她。赵妍家的情况她隐约知道,这钱估计是要贴补家用的。她没戳破,只是嗤笑:“就你这杂鱼身手,别被人反过来收拾了。”

“放屁!老*一个打三个!”赵妍梗着脖子,耳根却有点红。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下去,带着点别扭,“……等发了工资,请你吃……吃那家很贵的烤肉。”

林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软。她没看赵妍,只是盯着手里的冰棍,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时,活动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温阮抱着一个画架走了进来,她穿着一条藕粉色的连衣裙,像一朵移动的、温柔的云。

“林檎,妍妍,你们都在呀。”她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在林檎手里的冰棍上,微微蹙眉,“林檎,你肠胃刚好,少吃太冰的。”

林檎下意识想把冰棍藏起来,却被温阮温柔又坚定地拿走了。“这个我没收啦。”温阮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喝点温水,我泡了桂花蜜。”

林檎看着被塞到手里的保温杯,杯壁传来温热的触感,和她刚才吃冰棍的感觉截然不同,却一样熨帖。她嘟囔了一句“啰嗦的杂鱼小白兔”,却乖乖拧开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甜丝丝的,带着桂花的香气,一直暖到胃里。

温阮看着她喝下去,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开始支画架:“我想把活动室现在的样子画下来,阳光,孩子们,还有……”她看向林檎,眼神温柔,“变得不一样的林檎。”

林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耳根微热。

阳光,冰棍,桂花茶,孩子们的嬉闹,还有身边这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在她生命里刻下印记的“杂鱼”。林檎忽然觉得,高考结束后的这个夏天,或许并不会无聊。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傍晚,苏清越来了。她没穿校服,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却依旧穿出了清冷矜贵的气质。她是来接林檎“回家”的——回她们那个小小的合租公寓。

看到林檎手里捧着的、属于温阮的保温杯,以及赵妍大大咧咧搭在林檎肩膀上的胳膊,苏清越镜片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

“走了。”她言简意赅,上前自然地牵起林檎的手。

“哦。”林檎应了一声,习惯性地想甩开,却被握得更紧。

赵妍“切”了一声,收回胳膊,挑衅地看着苏清越:“会长大人,查岗啊?我们又不会把她卖了。”

温阮也收拾好画具,柔声说:“清越学姐来啦,我们正准备回去呢。”

苏清越没理会赵妍的挑衅,目光落在温阮身上,语气平淡:“下次别给她吃冰的,她胃受不了。”

温阮乖巧点头:“嗯,我知道错了,学姐。”

林檎被苏清越牵着往外走,忍不住回头对赵妍和温阮做了个鬼脸。苏清越捏了捏她的手指,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不听话?”

林檎立刻老实了,嘴上却不服输:“老女人,管真宽……”

回到公寓,夕阳的余晖将客厅染成温暖的橙色。赵妍一进门就嚷嚷着热,冲进浴室洗澡。温阮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餐,厨房里很快传来切菜的笃笃声和食物的香气。

林檎瘫在沙发上,抱着苏清越常看的那本外文书,装模作样地翻着,眼神却偷偷瞟向正在阳台收衣服的苏清越。

苏清越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露出纤细的腰线。她收衣服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让人安心的韵律。

林檎看着看着,心里那点因为被“管束”而产生的小别扭,不知不觉就散了。她不得不承认,有苏清越在的地方,就像有一个绝对稳固的坐标,让她这只曾经漂泊的小船,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晚饭后,赵妍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说是游戏厅有事。温阮在厨房洗碗。客厅里只剩下苏清越和林檎。

苏清越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处理一些大学申请的后续事宜。林檎蹭了过去,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她身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看着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

“看什么?”苏清越头也不回,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

“看你这个老女人会不会偷偷申请国外的学校,然后把我丢下。”林檎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

苏清越动作一顿,合上电脑,转过头看她。夕阳已经完全落下,窗外是城市的霓虹,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勾勒着彼此的轮廓。

“我不会丢下你。”苏清越的声音很轻,却像承诺一样郑重。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林檎的唇角,那里沾着一点晚饭时留下的酱汁。

林檎的心脏猛地一跳。

苏清越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缓缓向下,抚过她的下颌线,最后停留在她的颈侧。那里的皮肤薄而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略带凉意的温度和平稳的脉搏。

“林檎,”苏清越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藏着旋涡的深海,“闭上眼睛。”

“干、干嘛?”林檎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苏清越的眼神有种魔力,让她无法抗拒。

“给你一点奖励。”苏清越的嗓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也给我自己一点。”

奖励?什么奖励?林檎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依言闭上了眼睛。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温阮在厨房哼歌的水声,能闻到苏清越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

然后,一个柔软而微凉的东西,覆上了她的嘴唇。

不像之前任何一次带着惩罚或宣告意味的吻。这个吻极其温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饱满的情感。像蝴蝶栖息在花瓣上,像雪花融化在掌心。

林檎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大脑彻底宕机,所有的思绪都被这个轻柔到极致的吻搅得粉碎。她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苏清越稍稍退开,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呼吸,笨蛋。”苏清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轻的笑意。

林檎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爆红,像要烧起来一样。她睁开眼,对上苏清越近在咫尺的、含笑的眼眸,那里映着暖黄的灯光,也映着她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你……”她“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把滚烫的脸埋进苏清越的颈窝,像只受惊的鸵鸟。

苏清越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她伸出手,一下下地、温柔地抚摸着林檎的后脑和背脊,像在安抚一只受宠若惊的小动物。

“奖励是……”苏清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满足的喟叹,“我们都走到了这里。”

林檎在她怀里轻轻颤了一下。

是啊,她们都走到了这里。走出了泥泞的过去,走出了布满荆棘的现在,即将一起,走向那个她们曾为之共同奋战的、充满光亮的未来。

这个吻,不是征服,不是占有,而是对过往所有挣扎与陪伴的加冕。

厨房的水声停了,温阮擦着手走出来,看到沙发上相拥的两人,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了然而温柔的微笑,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

在这个漫长暑假的伊始,在这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夜晚,林檎在苏清越的怀里,品尝到了未来味道的第一口。

是甜的。

像她唇上残留的,那个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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