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地方?
整个霜铁防线最冷清最偏远,也是最没有前途的地方。去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或者犯了错被发配过去的兵痞。
让一个青云宗的内门弟子,哪怕是修为再低的弟子,去干那些凡人士卒的杂活,这已经不是轻视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拓跋将军!”顾长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抑的怒火,“你这是何意?”
“顾剑仙稍安勿躁。”拓跋燕雪转过身,直面着顾长安,身高上甚至还略胜一筹。面对返虚境大圆满的剑仙威压,她竟是寸步不让,眼神平静如初。
“我并无他意。”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将军有言,战场之上,无分仙凡,亦不养闲人。”
“她既然战力不足,去后勤营发挥些力所能及的作用,总好过在城墙上白白送死,或是拖累同门。”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极轻。
顾长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啊,拖累同门。
她可以强硬地说沈昭清是她的人,谁也不能动。但在这以军功和实力说话的铁血边关,这种护短只会显得蛮不讲理,甚至会让其他青云弟子心生不满。
“若她无法胜任,”拓跋燕雪看着顾长安骤变的脸色,补上了最后一刀,语气淡漠,“那便请顾剑仙自行看护,只是她的军粮……需由剑仙自理了。”
言下之意,军队的资源,不养废物。
沈昭清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
“你,过来。”拓跋燕雪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顾长安,直接对沈昭清命令道。
沈昭清耸了耸肩,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张副将,”拓跋燕雪对身旁的副将道,“带她去辎重营报道,跟刘老三交接。告诉刘老三,这是仙长,手脚矜贵,让他多‘照顾’着点。”
“是,将军!”那名叫张副将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走到沈昭清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那一丝看好戏的意味,还是被沈昭清捕捉到了。
沈昭清叹了口气。
得,看来自己“仙门娇小姐”的标签,今天是在这霜铁防线焊死了。
她认命地准备跟着张副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手腕却忽然被人一把攥住。
力道之大,捏得她骨头生疼。
沈昭清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顾长安的声音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子,她死死地盯着拓跋燕雪,一字一句地说道。
拓跋燕雪闻言,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顾长安紧抓着沈昭清的手腕上,眼神变得有些玩味。
“哦?”她挑了挑眉,“顾剑仙这是……怕你师妹走丢了?”
“辎重营在防线最内侧,距此地不过十里,沿途皆有卫兵巡逻,是全军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说……”
拓跋燕雪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顾剑仙信不过我燕国的军纪?”
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
顾长安的呼吸一滞。
她可以不在乎一个凡人将军的看法,但她不能不在乎青云宗与大衍皇朝之间那脆弱的盟友关系。
在这里公然质疑燕纪,无异于挑起两方矛盾。这个责任,她担不起。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被夹在中间的沈昭清忽然轻轻地挣了一下,她用另一只手覆在了顾长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师姐,”她抬起头,迎着顾长安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眸子,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的。”
“不就是去后勤营嘛,多大点事儿。正好我这几天坐飞舟坐得腰酸背痛,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她用一种轻松得近乎无赖的语气说道,“放心,我丢不了。”
顾长安看着她,眼神复杂。
沈昭清却只是对她眨了眨眼,:“师姐,给个面子嘛,别在这儿跟人火并,我夹在中间很难做啊!”
最终,顾长安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还是一点点地松开了。
不是她妥协了,而是她从沈昭清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久违的、“疲惫”的情绪。
不能再逼下去,这根弦,或许真的会断。
“张副将,带人走。”拓跋燕雪干脆利落地命令道。
“是!”
沈昭清如蒙大赦,冲顾长安摆了摆手,转身跟着那高大的副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营地的深处走去。
是真的冷啊。
沈昭清打了个寒颤,把脑袋缩进衣领里,加快了脚步。
这鬼地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邪门。
她只想赶紧找个角落,把自己埋起来,最好谁也别再想起她。
——
后勤辎重营的日子,用沈昭清的话来说,就是痛,并快乐着。
痛,是物理上的。
北境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军营的伙食更是重量级,黑面馒头硬得能当板砖使,一碗肉汤里飘着三两根肉丝,还得靠抢。她住的帐篷是配发给新兵的边角料,四面漏风,夜里能把人冻成冰棍。
但快乐,也是实打实的。
天高皇帝远,顾长安管不着。
她被分派给了辎重营的老主管,一个名叫刘老三的独眼老兵。
刘老三是个满脸褶子、浑身酒气的老兵痞,起初看沈昭清的眼神就跟看一盘精致但不能吃的点心一样,充满了嫌弃和不耐烦。拓跋将军那句“手脚矜贵,多‘照顾’着点”的军令,更是让他把“麻烦精”三个字直接刻在了对沈昭清的印象里。
第一天,他扔给沈昭清一本厚厚的物资名册和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让她清点入库,摆明了是要给她个下马威。
结果,沈昭清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所有草药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连名册上的账目都给她理顺了,还指出了两处前人留下的错漏。
没办法,当年在酒肆,老掌柜让她背的第一本书不是什么修行功法,而是《百草纲目》和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账本。这点活,对她来说轻轻松松。
刘老三检查完,独眼里满是震惊,半天憋出一句:“你这仙长……还会干这个?”
“没办法,生活所迫。”沈昭清揣着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从那天起,刘老三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虽然还是嘴上不饶人,动不动就“嘿,那个仙长”,但分派给她的活计却越来越轻松,甚至默许她偶尔在清点军中烈酒“烧刀子”的时候,“不小心”打湿自己的酒葫芦。
沈昭清也乐得清闲,每天盘点完物资就找个背风的角落晒太阳。
这日子除了冷点、苦点,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她甚至开始觉得,那位铁血无情的拓跋将军,或许是个大好人。
沈昭清几乎忘了她的体质学名叫“修罗场吸引仪”,别名“麻烦自动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