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清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顾长安把她带到北境，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万全之策”。
她是在自救。
沈昭清的存在，已经动摇了她的剑道根基。她修炼的《太上忘情剑诀》，要求她斩断七情六欲，心如止水。可沈昭清这颗石子，却在她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无法“忘情”，所以，她只能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去“锁”住这份让她失控的情。
只要把沈昭清牢牢地锁在身边，锁在她的剑域之内，让她永远不会离开，那道会撕裂她剑心的裂痕，就永远不会出现。
这是一种何等自私而又疯狂的逻辑。
沈昭清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重新趴回了栏杆上。
背后的那道视线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灼热，将她从身体到灵魂都捆缚得密不透风。
她喘不过气来。
飞舟的前方，天际线的尽头，已经隐隐能看到一片连绵不绝、被冰雪覆盖的苍白山脉。
那就是北境。
一个全新的、更大、也更危险的地方。
沈昭清望着那片象征着绝望的白色，忽然很想喝一杯烈酒。
不，一杯不够。
她想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最好能一醉不醒，直到这个操蛋的纪元彻底终结。
——
飞舟破开云层，开始缓缓下降时，沈昭清第一次嗅到了北境的味道。
那不是仙家洞府的清灵之气，也不是青州城的烟火人间。
那是一种混杂着风雪、冷铁、烈酒、草药以及淡淡血腥味的，酷烈而又鲜活的气息。
“嘶——”沈昭清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青衫。
飞舟的禁制打开，凛冽的寒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一众养尊处优的青云宗弟子脸色发白。王小胖更是夸张地打了个喷嚏，圆脸上满是即将英勇就义的悲壮。
沈昭清趴在舷窗边往下看。
大地是一片苍茫的白，被无尽的冰雪覆盖。一条蜿蜒如巨龙的黑色防线，横亘在天地之间。那是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巨石与玄铁浇筑而成的城墙，高耸入云，墙体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以及早已凝固变黑的、不知是妖是人的血迹。
无数面绣着苍狼啸月图的黑色大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这就是霜铁防线。
人族抵御万妖国的最前线，一座用血肉与钢铁堆砌而成的战争熔炉。
飞舟平稳地降落在城墙后方的一片巨大演武场上。地面铺着厚厚的青石板，上面刻画着繁复的阵纹，显然是为了方便大型法器起降。
顾长安一袭白衣，率先走下飞舟，身姿挺拔如松，清冷的气场自动隔绝了周遭的风雪。其余弟子紧随其后，个个强打精神，努力维持着仙门高人的风范。
沈昭清缩着脖子，揣着手，磨磨蹭蹭地跟在队尾。
演武场上，早已有一队人马在等候。
为首的是一名女子。
她身形高挑挺拔，甚至比许多男子还要伟岸。一身玄铁嵌银的将军铠甲，线条冷硬，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关节处露出些许活动空间。一头罕见的银白色长发，被一条简单的皮绳高高束成战损风的马尾，几缕碎发被寒风吹得贴在脸颊。
她的五官轮廓深邃，凤眸沉静得像两潭冰封的湖水，一道横贯而过的浅色刀疤贴在她的眼尾处，增添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铁血煞气。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身披玄甲的亲卫。
不需要任何介绍，沈昭清就知道，这位，恐怕就是此地的话事人了。
顾长安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玉：“青云宗顾长安，奉掌教真人之命，率门下弟子三十六人，前来支援北境。”
那银发女将的目光扫过顾长安，又扫过她身后那一众仙气飘飘的青云弟子，眼神里没有半分凡人见到仙师的敬畏与激动，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视。
“北境燕国，霜铁军团统帅，拓跋燕雪。”她的声音比这风雪还要冷硬，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顾剑仙一路辛苦。军情紧急，客套话便不多说了。”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地从每一个青云弟子的脸上一一刮过。
被她看到的人，无不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当那道冰冷的视线，最终落在队尾那个无精打采、哈欠连天的沈昭清身上时，拓跋燕雪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清晰的情绪。
毫不掩饰的，深深的厌恶。
沈昭清：“……”
沈昭清能感觉到，拓跋燕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沈昭清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跟她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百无聊赖地移开了视线，开始研究自己靴子上沾到的一点泥。
“爱看就看好了，反正少不了一块肉。”沈昭清想。
“这位是？”拓跋燕雪的语气依旧平淡，但任谁都听得出那份针对性的冷意。
顾长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拓跋燕雪对沈昭清的敌意，一股不悦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升起。
“我师妹，沈昭清。”顾长安淡淡地回答，话语中带着不容置喙的维护之意，“随我一同前来历练。”
“历练？”拓跋燕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顾剑仙，这里是霜铁防线，不是你们仙门的后花园。每日都有人死，每日都有妖族叩关。我们需要的，是能上阵杀敌的战士，而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轻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不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娇小姐。
“她……”顾长安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拓跋燕雪抬手打断。
“顾剑仙的好意，燕雪心领。但军有军规。”拓跋燕雪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她看向顾长安，语气不容置疑，“按照规矩，所有新到人员，无论仙凡，都需经过战力评估，再行分配。顾剑仙与诸位剑仙修为高深，自然是镇守城墙、斩杀大妖的主力。至于这位沈师妹……”
她的视线再次投向沈昭清，像是在打量一袋没有用处的军粮。
“引气境巅峰，灵力虚浮，气息不稳，毫无战意。”
拓跋燕雪的评估精准而又刻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青云宗的脸上。
周围的青云弟子们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知道沈昭清修为低，但被一个凡人将军如此直白地当众指出来，还是让他们感到一阵难堪。
只有沈昭清本人，一脸“你说的都对”的表情，甚至还配合地点了点头。
顾长安的脸色，已经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快让我回去吧快让我回去吧快让我回去吧。”沈昭清的心思恨不得写在脸上。
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风雪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传我军令，”拓跋燕雪对身旁的一名副将说道。
“将沈昭清，编入后勤辎重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