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的日子只过了不到三天。
夜里的风雪要比白天大好几倍。
帐篷外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卷起的雪沫子啪啪地打在帆布上,像是无数只手在不知疲倦地挠着。
沈昭清刚喝完半葫芦烧刀子,浑身暖洋洋的,正盘腿坐在简陋的兽皮毯上,用一块干净的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归酿葫”。
葫芦表面那陈旧的纹路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这破葫芦跟了她很多年,是老掌柜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她擦的正起劲,帐帘突然被一只手无声地掀开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风雪倒灌的寒意,就像是那只手凭空出现在那里一样。
沈昭清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身旁的碎玉骨簪,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一个金色的影子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来人身披一件华丽的赤羽披风,在昏暗的帐篷里流淌着淡淡的光辉,仿佛将风雪都隔绝在外。
“嗨~”鸢歌琥珀色的金瞳在跳动的火光下熠熠生辉,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我靠!”沈昭清吓得心里爆了句粗口,整个人都麻了。
这也能找到吗?!
这里是霜铁防线啊,人族腹地!外面十步一哨,城墙上还有专门克制妖族的“锁仙阵”阵纹,你是怎么进来的?
“嘘——”鸢歌将一根纤长的手指竖在唇边,笑得像个恶作劇得逞的孩子,“别叫,叫了也没人听得见哦。”
她说着,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沈昭清这堪称家徒四壁的帐篷,最后目光落在她手里那半瓶烧刀子上嫌弃地撇了撇嘴:“你就喝这个?跟马尿似的,也亏你喝得下去。”
沈昭清的大脑还在宕机中。
她想不通,这人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精准地找到自己这个犄角旮旯里的帐篷的。
难道……她在我身上也下蛊了?
沈昭清慌乱的查看自己的手腕处,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等她想明白,鸢歌已经不耐烦地走了过来,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就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沈昭清从兽皮毯上拎了起来。
下一秒,天旋地转。
沈昭清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粗暴地扛在了鸢歌的肩上。
“喂!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沈昭清挣扎着,一拳捶在她背上。
“说啦,省点力气吧。”鸢歌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轻快的笑意,“再乱动,我就把你扔进雪堆里哦~”
话音刚落,沈昭清便感觉眼前一花。
鸢歌的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金色流光,帐篷、营地、远处的篝火……所有的一切都在视野里飞速倒退、拉长、最后化作一片混沌的色块。
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快得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那股令人窒息的速度感骤然停止。
沈昭清被鸢歌随手从肩上“卸”了下来,脚下一个踉跄,一屁股坐进及膝深的积雪里。
她扶着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甩移位了。
缓过劲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
这里是一处高耸的断崖。
脚下是万丈深渊,对面是连绵不绝、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雪山。从这里俯瞰下去,整个霜铁防线的军营尽收眼底,那一片片连绵的灯火,在无垠的雪原上,渺小得如同萤火虫的光点。
天空澄澈如洗,巨大的银月悬于天幕,亿万星辰如钻石般洒满苍穹,仿佛触手可及。
北境的星空,确实壮丽得令人失语。
“怎么样?”鸢歌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带着一丝炫耀的得意,“军营里有什么好看的?北境夜晚的星空才是一绝。”
她站在崖边,赤红的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仿佛要融入这片璀璨的星河里。
麻木的无力吐槽感又回来了。
“带你看星空,顺便透透气,只呆在那个破帐篷里面憋也憋死了。”鸢歌转过头,琥珀色的眸子在星光下亮得惊人,她一步步逼近沈昭清,直到将她堵在崖边的岩石前,慢悠悠的开口,“还有……”
一股带着淡淡羽毛和阳光味道的妖气,混合着少女独有的馨香,将沈昭清笼罩。
这味道,比最烈的酒,还要醉人。
也比最利的刀,还要危险。
“就算你躲在这人族的铁桶里,”鸢歌伸出手,轻轻挑起沈昭清的一缕黑发在指尖把玩,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的笑意,“就算有那个冷冰冰的剑仙护着你,你也是我的猎物呦。”
她的指尖划过沈昭清的脸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我想什么时候抓你,就什么时候抓你。”
“我想带你去哪里,就带你去哪里。”
“懂了吗?”
沈昭清:“……”
懂了,我懂了。
这种话,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魔尊大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还说要把魔域的后花园送给她呢。
师姐大人虽然嘴上不说,但那恨不得把她栓裤腰带上的眼神,表达的也是同一个意思。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看到沈昭清那一脸“网络延迟”般的呆滞表情,鸢歌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啊?我吗?”沈昭清更蒙了,她几乎把自己遇到鸢歌的所有细节回忆了个遍,都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不记得算了。”鸢歌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坏笑。
“看来,得给你留个记号才行。”她抓起沈昭清的左手手腕。
沈昭清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刚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动弹不得。
鸢歌屈起食指,指尖亮起一小点璀璨的金光,如同凝缩的星辰。
那点金光在沈昭清白皙的手腕内侧,轻轻一点。
“嘶——”如同被火星烫了一下的刺痛传来。
沈昭清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腕被点中的地方,一道极其复杂的金色纹路正在迅速蔓延、成型。
那是一片羽毛的形状,线条繁复而又华丽,仿佛用金丝线刺绣而成,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沈昭清皱眉,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擦,那羽纹却像是长在了皮肤里,根本无法撼动。
“我的‘猎标记’。”鸢歌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松开了她的手腕,语气中充满了宣告主权的得意。
“有了它,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你,而且……”她凑到沈昭清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朵痒痒的,“它也会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某些不识趣的家伙,这件猎物已经有主了。”
这番话,意有所指。
沈昭清瞬间就明白,这标记与其说是给她看的,不如说是给顾长安,给凌霜玦,给所有对她“虎视眈眈”的人看的。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示威。
沈昭清的脸,彻底黑了。
她已经能预见到,当顾长安发现她手腕上这个属于妖族皇脉的标记时,会是怎样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表情。
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你……”沈昭清气得想骂人,却发现自己词穷。
跟这些疯批讲道理,有用吗?
“好了,夜宵时间结束。”鸢歌拍了拍手,似乎对沈昭清这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十分满意,“星星也看过了,记号也留下了,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