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驱散萦绕在鼻尖、仿佛已渗入毛孔的血腥味。
那副地狱般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堆积的尸骸、流淌的鲜血、散落的脏器……
此时,执法局的大队人马已经赶到,将惊吼酒馆团团围住。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打破了夜晚的寂静。他看到局长正站在人群中央,亲自指挥着巡查员设置路障。
“从街道两头封锁,把整条街都给我清空!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局长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显然已经全面接手了案件指挥权。
一股强烈的不甘瞬间冲散了艾德斯心头的些许不适。他快步走上前,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长官!是我接到的现场传呼,按照规程,这个案子应该由我主理!”
局长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无奈和疲惫的神情,他习惯性地摇了摇头,叉起腰:“艾德斯,你不会真想接这个案子的。听我的,这案子……你扛不住,也不会交给你。”
“我接了传呼!”艾德斯固执地重复,声音提高了几分,引来了周围一些同僚的侧目,“案子是我的!”
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下属,局长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做出了妥协,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这样吧,你来做我的副手。案子破了,功劳簿上少不了你的名字。”
就在这时,《艾登纪事报》的记者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闪光灯开始刺眼地亮起。
“先生们!看这边!”
局长熟练地摘下了帽子,露出略显花白的头发。
艾德斯也下意识地摘下了眼镜,两人在镜头前勉强挤出一丝公式化的表情,摆出合作的姿态,为明日的头条提供了一张看似权威的封面照片。
随后,艾德斯领着局长再次踏入那片血腥之地。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尽可能专业的口吻汇报:“根据现场的脚印、破坏痕迹和攻击方式差异,我初步判断,嫌疑人至少有三名。他们手段极其残忍,目的不明……”
‘至少三名……是什么样的暴徒,才能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情?’他心底泛起寒意,但另一种声音却在低语:‘但这也是机会,巨大的机会……’
他的汇报被匆匆进来的另一名执法官打断。
“抱歉,长官,打扰一下。关于一名死者的身份……我们可能已经有了线索。”
“说。”
“是米格斯。”
————
消息如同冰水浇头。
当艾德斯随着局长赶到治安部的停尸房时,正好看到巴迪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般冲了进来。
她发疯似的在成排覆盖着白布的停尸架间穿梭,粗暴地掀开一具具陌生的遗容,动作间充满了绝望的焦躁。
终于,在停尸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她猛地掀开了一块白布。
下面露出的,正是她的老搭档、亦师亦友的米格斯那张灰白而僵硬的脸。
伤口已经被粗略清理,但死亡带来的扭曲和空洞依然触目惊心。
巴迪的呼吸瞬间停滞,随即变得粗重而急促。
她眼神涣散,身体微微颤抖,几乎无法站稳,巨大的悲痛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头,让她难以自持。
艾德斯站在停尸房门口,冰冷的白光勾勒出他复杂的侧影。
他看着巴迪崩溃的背影,喉头滚动了一下,用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甚至带着几分尖锐的语调开口,试图用嘲讽来掩盖自己心中同样翻涌的不适与物伤其类的悲哀:
“真是一个……逃避牢狱之灾的好方法,哈?”
这句话听起来冷酷,但仔细品味,却能察觉到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苦涩。
巴迪此刻被巨大的悲伤冲击得头脑一片空白,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去反驳艾德斯的刻薄。
她只是用颤抖得厉害的手,轻轻地将白布重新为米格斯盖好,仿佛想为他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她松了松紧绷的领口,大口呼吸着停尸房里防腐剂和死亡混合的冰冷空气,努力平复着几乎要决堤的情绪。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罕见地没有发怒,声音沙哑而疲惫,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以便获取更多信息。
艾德斯深吸一口气,将酒馆内的惨状和初步判断浓缩成简洁的语句,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重量:
“现场很糟……疑似有三名劫匪抢劫酒馆。酒保可能试图持刀反抗,激怒了对方……然后,他们杀光了他,以及店里在场的所有人。”‘十三个人……像宰杀牲畜一样……’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胃部一阵抽搐。
巴迪的视线模糊在冰冷的白布上,思绪却被猛地拽回两天前。
那天,她刚被索菲亚长官一纸命令解除了职务。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执法局长将她约到一家不起眼的酒馆角落。
灯光昏黄,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麦酒气味。
“有什么事,非得在这里说,局长?”巴迪的声音带着被解职后的生硬。
“放松点,叫我格斯就行。”局长推了推面前的酒杯,语气试图显得随和。
“好吧,格斯。你到底想说什么?”巴迪没动那杯酒,目光锐利。
“小姑娘,我欣赏你。”局长身体前倾,声音压低,“欣赏你拒绝指认的硬气,更欣赏你对朋友的这份真诚。这种品质,在如今的执法局里不多了。”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巴迪的反应:“而且你身上有股劲,一股不肯服输、敢于对着肮脏事挥拳的劲头。我听说了你‘招呼’那些家暴人渣的‘特殊手段’,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像是在试探她的底线:“你恨他们吗?巴迪?”
巴迪听出了他话语里层层包裹的意图,这种弯弯绕绕让她不耐烦。她猛地凑近,几乎能看清局长眼中自己的倒影,声音带着压迫感:“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局长与她对视片刻,终于,他缓缓移开面前的菜单。下面压着的,正是她上交给索菲亚的巡查使徽章和那根熟悉的法杖。
“物归原主。”局长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一丝犹豫,巴迪一把抓过徽章,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刺痛掌纹,随即利落地将法杖重新别在腰侧熟悉的位置。充实感回归,但疑虑未消。
“不再指控我了?”
“有四个证人翻供了。”局长轻描淡写。
“为什么?”
“她们回心转意了。”他嘴角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
巴迪不知道,是索菲亚私下为那些既是证人也是囚犯的人,支付了一笔可观的医疗费,堵住了他们的嘴。
而局长,此刻正巧妙地借花献佛,打算将这顺水人情转化为绑住巴迪的绳索。
“那米格斯呢?”巴迪追问。
局长的脸色稍微沉了沉:“米格斯……他完蛋了。这是索菲亚长官亲自指定的‘替罪羊’,没人能改变。”
“他只剩两年就能退休了……”巴迪低声重复,像是在咀嚼命运的无常。
“那艾德斯呢?”
“艾德斯?”局长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忌惮,“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玩弄权术的手腕,连我都自愧不如,或许……只仅次于索菲亚本人。但你知道,局里需要这样的‘聪明人’。”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住巴迪,“同时,我们也迫切需要像你这样,能干事、肯干事的‘利刃’。”
“我需要你帮我完成一项特殊任务。能胜任的人不多,而你,巴迪,是天生的好手。”他身体前倾,语气不容置疑,“你会被调往凶案组。”
“凶案组?”巴迪挑眉。
“你只需要听从我的直接命令,执行任务。其他的,不要多问。”局长下达了最终指令。
“明白了。”巴迪点头,接下了这带着条件的复职令。
在与局长会面后、正式复职前,巴迪在执法局的马厩旁等到了米格斯。
没有预想中的沮丧,老搭档依旧是一副乐天模样。
两人并肩走着,插科打诨,仿佛那些不公的处罚不过是拂面微风。
米格斯停下脚步,粗糙的手掌用力拍了拍巴迪的脸颊,带着长辈的关切:“以后少惹点麻烦,听到了吗,巴迪?”
“我明天才回去报道。走,让我请你喝一杯,就当……庆祝我暂时恢复自由身。”巴迪试图挤出笑容。
“下次吧,小子。”米格斯眼里闪过一丝神秘的光,“我今晚……还有个约会。”
“真的?”巴迪来了兴趣,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对方是谁?你用什么名义‘逮捕’她?嗯?”语气里满是揶揄。
“哦——这可是秘密。”米格斯得意地哼了一声,卖着关子,“我们过两天再见。到时候再喝个痛快,我请客!”
“以防万一,”巴迪也笑了,配合着他,“我还是带上我的皮夹子准备付账吧。哼?”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用力晃了晃,那是男人间无需多言的道别。
“过两天再见。”
谁曾想,两天后的“再见”,竟是在这充斥着消毒水与死亡气息的停尸房里,隔着一层冰冷彻骨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