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在案前,眉头紧锁,一副勤勉工作的模样——虽说现在已经晋升为执法队长,该有的表率自然不能少。
最后两位老法官拎起外套,临出门时朝他客气地点头:“艾德斯队长,我们先走了。”
艾德斯连忙堆起笑容,恭恭敬敬地目送前辈离开。门刚合上,他就听见门外传来隐约的议论:
“装给谁看呢……”
“就是,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正巧涂灵抱着一沓刚整理好的卷宗路过,瞧见一队办公室还亮着灯,便不客气地敲了敲门框,倚在门边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哟,我们的大队长这是要通宵加班?”她银白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办公室,“人都走光啦,就你一个?”
艾德斯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头标志性的银发。他抬头望向墙上的挂钟,脖子左转右转,就是看不清指针的位置。
等他起身走近,涂灵才注意到他脸上少了点什么——那副总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她坏笑着伸出手,在他眼前来回晃动,像在逗弄一只警觉的猫。
“别闹。”艾德斯无奈地叹气,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世界终于清晰起来,挂钟的指针明确指向十点半。
“你不是有怀表吗?”涂灵歪着头问。
“进水了,走不准。”他推了推镜框,语气略显尴尬。
“噗——所以你待到这么晚,就是因为没戴眼镜看不清时间,又不好意思站起来看,怕被人笑话?”涂灵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我们精明能干的艾德斯队长,居然还有这种小心思?”
艾德斯耳根微红,却也没反驳。在他心里,涂灵算是少数能交心的朋友,被她取笑倒也不觉得难堪。
“走呗,一起下班?”涂灵朝他眨眨眼。最近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她几乎找回了从前那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就在此时,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执法局的案情通知水晶急促闪烁,传呼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值班室有人吗?南码头区星月街道72号发生命案,请求支援……”
艾德斯一个箭步冲上前接通水晶:“这里是艾德斯执法官,请讲。”
“南码头区,星月街道72号,有一场命案,请前往支援……”
“收到!”他利落地挂断通讯,眼中闪过一抹兴奋,“案子是我的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抓起外套冲出门去,连句告别都顾不上。
涂灵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满地撇撇嘴:“这家伙,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没影了。”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摇摇头。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夜——虽说她是档案室的,可每次大案发生,全局上下都得回来加班。审讯记录、会议纪要,哪一样都少不了她的份。
“算了,”她自言自语地往外走,“先去给大家买点夜宵吧。”
————
艾德斯勒紧缰绳,战马在惊吼酒馆门前发出一声嘶鸣。
夜色中,酒馆的招牌歪斜地挂着,门缝里渗出的不仅是灯光,还有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
一名巡逻员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上毫无人色,嘴唇不住地哆嗦:“长官……里面……里面根本是屠宰场!我刚交班,想喝一杯,结果就看到……”他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几乎无法成言。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进出!”
艾德斯厉声打断他,不能再听下去了。
他“铮”地一声抽出那柄伪装成短剑的新式法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推开了酒馆的门。
一股温热、甜腻中带着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眼前的一切让他的脚步为之一顿。
酒馆内部不像犯罪现场,更像被某种巨兽闯入并疯狂肆虐过的巢穴。
桌椅没有一件完好,被一种非人的力量撕扯、砸烂。
破碎的酒瓶和陶瓷片混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铺了满地,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墙壁上并非简单的刀痕,而是纵横交错的泼溅状血迹,有些高达天花板,仿佛受害者被甩动、撞击,生命的液体被肆意挥洒。
他强压住胸腔里翻涌的不适,剑尖微微颤抖着,一步步挪向吧台。
越过台面,景象更是骇人。一具男尸仰面倒地,双眼圆瞪,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的腹部被整个剖开,并非利落的切口,而是像被野兽啃咬撕扯过,灰白色的肠子和暗紫色的脏器混合着半凝固的血液,正从破口处缓慢地、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来,在地面上积成一滩不断扩大的血泊。
旁边一名穿着暴露的女陪侍,她的头颅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向背后,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而她的胸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呃。”艾德斯喉咙发紧,一股酸液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他感到额角渗出冷汗,握着剑柄的手心也变得湿滑。
不能退缩!他命令自己,视线投向那条通往更深处的走廊。
走廊墙壁上的血迹不再是喷溅的点状,而是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涂抹状,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拖着前行。
血腥味在这里浓烈到几乎化为实体,钻进他的鼻腔,缠绕在他的气管上。
所有的痕迹,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引导,都指向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仓库门。
他屏住呼吸,用剑尖轻轻顶开门板,身体紧绷,准备迎接任何袭击。
门内没有动静。
但当他侧身挤进门缝,看清仓库内的全景时,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里……是地狱。
尸体。不是简单的堆放,而是像处理垃圾一样,被随意地、重重叠叠地摞在墙角,垒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小丘。
鲜血如同小溪,从尸堆底部蜿蜒流出,漫过他的靴底,黏腻而温热。
断臂、残腿、甚至一颗眼珠滚落在不远处,空洞地反射着昏暗的光线。
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他们的衣服被血浸透,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蜡白色。空气中弥漫着内脏破裂后特有的腥臭,混合着粪便失禁的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腐恶臭。
艾德斯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他不得不扶住门框才稳住身体。
胃里翻江倒海,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进行那可怕清点——一、二、三……连同门口那两具,整整十三人。
十三条生命,以最残酷的方式被终结于此。
一股本能的、纯粹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想要转身逃离这个人间炼狱。
但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冰冷而清晰:十三人……惊天大案!这是我第一个接手的案子,只要破了它……
震惊、怜悯、恐惧还未来得及完全占据他的心神,一股更强烈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情感洪流便汹涌而至——那是近乎战栗的兴奋,是抓住晋升阶梯的狂喜,是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这兴奋感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倒了生理上的不适和道德上的谴责。他站在血泊之中,望着眼前的惨状,内心深处回荡的,竟是对自己未来功绩的灼热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