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宴会上替她顶下失礼的过错后,石川优香就一直背负着“故意弄脏祥子礼服”的污名,遭受着不公的非议与白眼。可即便如此,她从未辩解过半句,只是安静地承受着这一切。
此刻独坐的她,心里究竟作何感受?被几乎所有人无视,该有多受伤?而将一切推给她,自己却安然置身事外的自己,又该被她多么憎恨?
光是想象,祥子就觉得胸口阵阵发紧。若换作自己身处那般境地,必定早已伤痕累累,甚至可能不敢再来学园。可是……石川优香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露情绪,不哭不闹,也不辩解……
“那个石川优香,在宴会上故意弄脏祥子小姐的礼服,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居然还有脸来学园。”
“就是就是。”
“!”
坐在离优香座位更远角落的几个女生正窃窃私语。她们忌惮“石川”这个姓氏不敢当面直言,只敢在背后嚼舌根。优香的位置太远应该听不见,但祥子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既畏惧石川家的权势,又嫉妒优香的家世与美貌。平时她们自己也没少做更不堪的事,如今逮到机会诋毁令她们嫉恨的优香,便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你们几个!”
“是、是!祥子小姐,有什么事吗?”
祥子忍无可忍地起身,走到那群女生面前。突然被叫住的几人因这位平日并不亲近的大小姐的靠近而紧张得身体僵硬。
“既非当事人又一无所知的外人,别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要是有意见,就别在这儿偷偷摸摸说闲话,直接去本人面前说啊!”
“对、对不起!”
“抱歉。”
她们根本不明白。向祥子道歉又有什么用?祥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到自己座位。跟这些人多说无益,她们连自己为何被斥责都不明白,或者说根本不想明白。
而且……自己也没资格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不也同样对优香代为顶罪一事保持沉默吗?她和那些背后说闲话的人有什么分别?不,知晓全部真相却选择沉默的她,反而更加恶劣。想到这里,祥子的心情愈发沉重。
时间流逝,关于优香的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起初,祥子圈子里的女孩们也在传播优香的坏话。祥子明明已经严厉告诫过自己派系的人不许再散播谣言……至少她认为是这样。但流言并未止息,反而扩散得更广。
她派系和门流的人或许仍在背着她散布谣言。可祥子已经那样严厉禁止,为何还会蔓延到如此地步?
如果被认为是受害方的祥子这边在主动宣扬,那倒说得通。但祥子明明已经制止,为何仍如野火般蔓延?简直像是有人在故意推动……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真相是祥子自己打翻了食物,而优香替她承担了过错。可自己……却把一切推给优香,安然享受着清白。代她承受一切的优香正经历着那般困境,而自己却因胆怯而沉默。
祥子渐渐变得消沉。胸口总是堵得难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情绪,因此完全不知所措。直到某天放学后,她照常来到樱华会沙龙,稍晚进来的安宫真理奈悄悄凑近她耳边:
“优香说有事想谈,在阳台等你。”
“!?”
听到这话,祥子的肩膀猛地一颤。来了……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即使不去,她也知道要谈什么。优香肯定会质问祥子为何迟迟不说出真相。她一直害怕着这一刻的到来,只是今天成了那个“审判日”。
这很合理。若立场互换,她早就把对方叫出来抗议了。质问对方为何不说真话,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蒙受不白之冤却一直沉默。
这一刻终于到了。仅此而已。甚至来得太晚了。而且……
“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祥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早就渴望被责备。这些日子心情一直阴郁难受,正是因为优香既不责怪她,也不逼迫她,只是默默承受一切。祥子潜意识里希望被优香责骂,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的罪孽减轻些许。
所以,接到这个邀约,尽管感到恐惧,心底某处却也松了口气。终于能从这痛苦中解脱了。去石川优香那里,被她责骂,被她质问为何不主动说出真相。这样自己就能解脱了……从这深藏心底的罪恶感中……
多么卑鄙啊……说到底只是想自我救赎罢了。甚至因此暗自埋怨优香为何不早点责备自己。这些日子优香所受的苦,她虽不能完全体会,但必定极其难熬。而自己却只想着如何获得解脱……
怀着对自身卑劣的厌恶,祥子最终还是走向了阳台。
“祥子,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连累了你,真的很抱歉!”
“……诶?”
当祥子呼唤那位在阳台上忧郁地望着天空的黑长直少女时,对方转过身来,竟立刻向她低头道歉。石川优香的话让祥子完全无法理解。
她本以为一见面就会遭到斥责,被厉声质问。可石川优香却在道歉?她到底在说什么?该道歉的明明是自己啊。
“啊……”
祥子本打算先听对方说完再道歉,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让她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呆立原地。
“还有……今天早上祥子看起来比前段时间更没精神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什……?”
优香抬起头说着,走近祥子,握住了她的手。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真诚地凝视着祥子,里面没有丝毫虚伪或掩饰。祥子清楚地明白,她是真心在关心自己。
连母亲都……不,母亲根本不在乎祥子的感受,只是一味强求她做痛苦的事。家人中没有谁在意她的痛苦。可是……明明自己才该是身处困境的人……唯有石川优香察觉到了祥子的异常,并给予关怀。
那些围绕她的跟班们,没有一人对她的异常状态表示过什么。派系和门流的人,要么没注意到她的烦恼,要么注意到了也装作不知。谁都不想惹麻烦上身,尤其当这麻烦来自上位者时。
但优香却注意到了祥子的异样,没有畏惧,而是坦然面对。为什么……要对让自己陷入痛苦的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烦恼本身不便明说,不必勉强。但是……如果痛苦,就说出来‘我好痛苦’;如果悲伤,就说出来‘我好悲伤’。哪怕只是这样倾诉,心情也会轻松一些。所以,请分一点你的痛苦给我吧。好吗?”
“为……什么……?”
为什么优香能对让她痛苦的自己说出这番话?连身边的派系和门流之人都装作视而不见,为什么她……
“我和祥子是朋友吧?是祥子告诉我的哦,朋友就是在对方烦恼、困难、悲伤、痛苦时,应该倾听对方诉说的人。”
“……啊?”
听到优香的话,一滴、又一滴……泪水从祥子的脸颊滑落。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哭泣。她只是紧紧抓住眼前这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少女,倚靠着她,直到声音嘶哑,哭个不停。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感觉既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是片刻。
“呜……呜呃……嗝……”
“…………”
优香只是静静地抱着抽泣的祥子,一言不发地轻抚她的后背和头发,直到她平静下来。祥子的泪水浸湿了优香的制服,但优香毫不在意。
“对不起……”
“……”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稍微平静些的祥子,话语如决堤般涌出。顾不上逻辑、条理,也管不了对方是否能听懂,只是语无伦次地倾泻着情绪。
优香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祥子的话,紧紧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轻拍她的背,专注地倾听。
“母亲命令我……我本该说出真相,说那不是优香的错!可是我必须和野山家联姻……母亲说要不择手段利用一切机会……我没能说出真相……明明痛苦的是优香,真正难受的是优香啊!我却因为害怕而沉默了!”
“没关系的,祥子。尽管说出来。如果说出来能好受点,我什么都愿意听……好吗?”
话语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但优香没有强行追问,只是让祥子按自己的方式倾诉,接纳她所有想要宣泄的情绪。
祥子也不管自己说了什么,想到什么就把内心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反复说着同样的话,逻辑混乱,但她只是迫切需要倾诉,将一切抛给这个默默倾听的优香。
就这样持续宣泄着内心的激流多久了呢?话语杂乱无章,恐怕对方很难完全理解。但那都无所谓了,她只是想把心中的郁结全部倾吐出来。
“对不起……我本该更早说清楚的……”
“别再说这种话了。倒是我……因为我的多事,让祥子这么痛苦,对不起。”
“不对!优香没有错!都是我……”
不知何时起,两人开始争着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在这点上谁也不肯退让。反复争执着……然后……
“噗。”
“呵呵。”
““啊哈哈!””
互不相让的两人,不知不觉间相视而笑。问题还远未解决……但将心中郁结尽数倾吐后的祥子,终于久违地,从心底发出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