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冯·诺尔施泰因的声音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落下，没有询问的语调，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深蓝的制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未能驱散她周身一丝寒意。

“已为您安排好了，大人。”秘书莱薇尔几乎是立刻回应，声音恭敬得像是在咏唱祷文，“接下来是会见里昂。”

“里昂？”索菲亚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仿佛在为一个即将被碾碎的灵魂倒数，“那个……在广场上声音最大的平民？”

“正是。依据您的命令，背景调查已完成。他背后的支持者，是海尔曼家族。”

“呵。”一声短促的轻笑，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海尔曼，这个如同阴魂般缠绕她多年的名字，甚至连那场吞噬她过往的大火，也隐约有他们的影子。一个平民能掀起风浪？

不过是贵族手中一柄指向她的、粗劣的投枪罢了。

“材料。”她伸出手，言简意赅。“然后，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年轻人带着一丝刻意挺直的脊梁，但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虚浮。

索菲亚脸上瞬间绽放出无可挑剔的、近乎温暖的微笑，热情地邀请他入座。

“里昂先生，请坐。我很理解你失去亲人的痛苦，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要如何你才能停止那些……扰攘的抗议？”

里昂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鼓舞，开始提出一连串早已准备好的、远远超乎他身份所能企及的要求。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索菲亚优雅地交叠起双腿，身体向后靠进高背椅中，之前所有的热情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消失无踪。

她的目光越过里昂，仿佛他只是一件碍眼的摆设。

“这些条件……”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冰刃的锋利，“是海尔曼伯爵亲自为你拟定的剧本吗？”

里昂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您、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您这样未免太不尊重人了！”

他的声音因慌乱而结巴，心里在尖叫：她怎么会知道？！

“尊重？”索菲亚终于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在琥珀中挣扎的飞虫。

“那是建立在坦诚之上的奢侈品，年轻人。而且，我很好奇，我究竟在何处得罪了你，让你如此……不尊重我的智商？”

她不再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将莱薇尔早已备好的文件袋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在桌面上——里面滑出的，正是他与海尔曼秘密会面的清晰照片，以及几封关键的信函副本。

“这……你怎么会……！”里昂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怎么会得到这些？”

索菲亚替他问出了心中的惊恐，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些你与海尔曼勾结的确凿证据？年轻人，你是不是忘了，此刻坐在你面前的，是艾登城的最高统治者？在你决定扮演英雄之前，是否太过低估了我的棋局？”

她的语气从冰冷的陈述，逐渐染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一步步挤压着里昂的心理防线。

“那又怎么样！”里昂在做最后的挣扎，色厉内荏地喊道，“海尔曼大人只是给了我寻求公道的资助！”

“公道？资助？”

索菲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她再次扔出一份文件——那是一张详细的资金流向表，清晰地显示着海尔曼如何通过里昂的组织，截留并抽成了本该发给灾民的四成补偿金。

“你要不要看看，你所谓的‘公道’，在海尔曼手里变成了什么？你觉得，那些被你煽动、却连救命钱都被克扣的民众，知道了真相会如何感谢你？”

里昂死死盯着那份报表，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他一直坚信的正义旗帜，原来从一开始就爬满了蛆虫。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椅子上，惊恐地望向索菲亚，等待着自己的终局。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索菲亚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种奇特的、近乎“仁慈”的语调：“但是，我作为艾登的城主，愿意给迷途知返的市民一个机会。你想要这个机会吗，里昂？”

绝望中透出一丝光亮，里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真、真的？您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聪明的选择。”索菲亚的微笑如同覆盖在陷阱上的薄冰，“很简单。在即将到来的公审大会上，作为民众代表，对我的‘努力’表示公开的感谢与支持。”

“公审？您愿意公审？条件就这么简单？”里昂难以置信。

“我何时说过不公审？”索菲亚反问，语气玩味，“还是说，海尔曼那个老东西……是这么告诉你的？”

“海尔曼那老混——”里昂脱口而出，随即猛地捂住嘴，脸色死灰。

“哦？”索菲亚挑眉，如同终于捕获了猎物的猎人，“你现在，是承认与海尔曼有所勾结了？”

里昂彻底崩溃，无力地垂下了头。

“好了，你是个聪明人，虽然……只是些小聪明。”索菲亚失去了继续游戏的兴趣，扬声唤道：“莱薇尔！”

秘书应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治安官。他们架起如同烂泥般的里昂，无声地将他拖离了办公室。

三天后，公审现场。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中央广场却早已被人潮淹没。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与愤怒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贵族观礼区内，卡斯帕·冯·海尔曼伯爵捻着精心修剪的胡须，对身旁几位盟友低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排的索菲亚听见：“诺尔施泰因女士，看看这汹涌的人心。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被撕碎的敌人。若再犹豫，这怒火……恐怕会烧向不该去的地方。”他在公然暗示索菲亚与黑暗生物有染，试图在议长选举前做最后一搏。

索菲亚身披黑貂皮斗篷，制服笔挺，面容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下方涌动的人海。

“正义需要证据，海尔曼伯爵，而非流言。”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后贵族的耳中，“今天，他们会看到证据，以及……结局。”

她平静的外表下，残酷的计划早已启动。真正的血族正在她的地牢中为仪式备料，而即将被推上审判台的，是三个服用过变形药剂、被幻术修饰过的奴隶。

人群前方，脸色苍白的里昂紧握着拳头，他是今天的“民众代表”。他曾坚信海尔曼是唯一的希望，直到三天前，他才明白自己只是棋子。现在，他只能按照索菲亚的剧本，扮演好最后一个角色。

“带犯人！”

三名“血族”被沉重的锁链拖上审判台。他们面色惨白，瞳孔猩红，尖耳耸立，在民众看来，这就是吸血的怪物。

“杀了他们！”

“怪物偿命！”

怒潮般的咒骂几乎要掀翻广场。

索菲亚缓缓起身，走到台前。她没有制止，只是静静等待这暴虐的声浪达到顶峰。当喧嚣稍歇，她才开口，声音通过风魔法传遍每个角落：

“艾登的公民们！”她的声音沉痛而饱含力量，“恐惧曾如瘟疫般折磨我们的城市！今天，瘟疫将被根除！”她指向囚犯，“这些，非是普通血仆，而是视我等为牲口的狩猎者！法律予我权力，而你们——予我责任！在此，我以执政官与治安部长之名宣布，判处这三名血族——即刻绞刑！”

“正义！感谢您，诺尔施泰因女士！”里昂适时地跪下，用尽全身力气高喊，声音颤抖，却精准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欢呼声震耳欲聋。索菲亚的形象在民众心中瞬间化为复仇女神。

海尔曼伯爵的脸色铁青，愤然离席。他精心策划的棋局，不仅被对方轻易看穿，更成了对方加冕的垫脚石。“废物！”他钻进马车前对心腹低吼，“让那个里昂消失。”

几小时后，还在恍惚中的里昂，在一条暗巷中被“街头混混”围住。

“嘿，这不是那个爱出风头的小铁匠吗？伯爵大人托我们给你带句话……”

拳脚落下，最后一击重重砸在他的后脑。意识消散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记忆中海尔曼那看似“鼓励”实则冰冷的微笑。

夜幕降临，广场空无一人，只有绞刑架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黑影。

索菲亚独自一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恢复“平静”的城市。

手中端着一杯如血般鲜红的葡萄酒。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鲜红的液体挂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