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那次惊心动魄的远征归来,已过去一月有余。

废土上的风依旧裹挟着细沙与铁锈的气息,但吹拂在铁流坡上时,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酷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秩序”的微光。

铁流坡边缘的旧车库,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却又在某些细节处,悄然改变。

门口那块“锈带公主的奇妙工坊”的牌子被重新仔细描过,字迹依旧带着薇尔娜特有的稚嫩笔触,但边缘更稳,色彩也更鲜亮了些,仿佛在宣告一种新的决心。

车库内部,原本如同金属坟场般杂乱堆放的零件,如今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在艾莉利用废弃材料焊接的简易架子上,标签清晰,井然有序,甚至留出了一小片相对干净、用于会客和讨论的区域。

薇尔娜正踮着脚,在一块由废弃金属板打磨而成的白板上写写画画,上面是她设计的几种简易净水器滤芯改良方案,复杂的图示旁点缀着她独有的、充满想象力的注解。

她的左眼在星尘苔缓和剂的持续养护下,状态稳定,那幽蓝色的光泽不再偶尔躁动,而是如同深潭静水,温润而平静。

偶尔,她会停下来,用粉笔头轻轻敲敲自己的额角,异色瞳聚焦于虚空中的某一点,陷入专注的思考。她的指尖沾染着油污,围裙口袋里塞着各种小工具,那副姿态,依然是那个痴迷于机械的“锈带公主”,但眉宇间却沉淀下了一丝属于规划者和建设者的沉稳。

艾莉坐在她常待的角落,但并非简单的待机休眠。她的面前悬浮着由微型投影仪投射出的复杂结构图,那是铁流坡外围防御工事的能量节点分布与流向模拟。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快速而精准地轻点,进行着庞杂的模拟运算和优化推演。

远征归来的系统过载危机,如同一次高压淬火,促使她进一步挖掘并优化了自身的计算核心。

如今,她主动承担了一部分铁流坡防御系统的辅助计算工作。

这并非来自“净穹”的冰冷指令,而是她基于“守护薇尔娜及其所在环境”这一最高优先级逻辑,自主衍生的新任务链条,是她对“家”这个概念的、属于AI的理解与践行。

江泠蘭则确实不在车库里。

她如今在铁流坡的巡逻队里挂了个名,凭借其过硬的身手和冷静的判断力,很快赢得了实际的尊重。她不常参与冗长的日常巡逻,但会主动负责一些对外的侦察和特定高危区域的清理任务。

报酬不菲,更重要的是,她能借此像敏锐的哨兵一样,掌握铁流坡周边区域的动态,尤其是关于“净穹”和“铁心帮”的任何风吹草动。

她带回的信息,往往比官方渠道更快、更准,也更不加修饰。

此刻,她大概正趴在某处风化岩山的制高点,眯着她那双锐利的眼,像审视猎物般打量着远方的尘烟与天际线,身姿如同融入岩石的阴影。

工坊的“业务”也悄然发生了质变。

薇尔娜不再仅仅修复居民送来的收音机或是坏掉的义肢。

她开始更系统地利用自己的天赋与知识,协助老铁匠和工程师们修复一些更重要的公共设施——改良了坡地东区灌溉用的水泵,使其能耗降低了三成。

优化了集体厨房那台老掉牙的能源转换效率,让热食的供应稳定了许多,甚至,在艾莉的辅助计算下,她开始尝试修复一台从废墟中回收的小型旧时代通讯中继器残骸,希望能借此加强与周边其他幸存者聚落的微弱联系。

她的“修复”哲学,正如同藤蔓般悄然生长,从修复具体的“物”,逐渐延伸到修复这个小小社区的“联结”与“生机”。

这天下午,夕阳将橘红色的光晕透过车库顶棚的缝隙,切割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柱。

薇尔娜刚完成一个改良滤芯的渗透速率测试,记录下最后一组数据,工坊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江泠蘭带着一身外面干燥的尘土和冷冽的气息走了进来。她的表情比平时更加冷峻,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警惕。

“有情况。”她言简意赅,径直走到水桶边,用木瓢舀起清水,仰头灌了几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野外行动后特有的干渴。

艾莉面前的复杂投影瞬间如星光般消散,她的主体立刻转向江泠蘭,光学镜头微微调整焦距。

薇尔娜也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和记录板,关切地望过来,心微微提起。

“是铁心帮?”薇尔娜问,语气带着一丝希望只是虚惊的侥幸。

自从上次被江泠蘭单枪匹马深入据点强势震慑后,他们确实安分了一段时间。

“不止。”江泠蘭用袖子擦了下嘴角,水珠沿着她利落的下颌线滑落,“他们最近活动频繁,胆子也肥了。而且……装备更新了。”

她走到薇尔娜的白板前,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多了些制式武器,保养得不错,绝不是他们自己能搞到或者维护的破烂货色。”

艾莉的光学镜头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内部处理器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来源能确定吗?”

“痕迹指向北边。”江泠蘭的手指在代表北方区域的、由薇尔娜粗糙绘制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冷硬的圈,圈住了那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净穹’的第七号废弃实验基地,‘棱镜堡’的方向。”

棱镜堡。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水中,在薇尔娜心中激起一阵莫名的不安涟漪。

那地方在旧世界的记录中就充满了各种危险传闻,据说“净穹”接手后进行了更深入、也更禁忌的研究,最终因一场语焉不详的“重大意外”而彻底废弃,至今仍是辐射、异常能量场和生化污染等级极高的死亡之地,连最胆大的拾荒者也不敢轻易靠近。

“铁心帮……和净穹勾结?”薇尔娜觉得难以置信,这超出了她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净化者”的认知底线。

净穹向来视这些废土流匪为需要清除的害虫和渣滓,怎么会……

“不一定是勾结。”艾莉冷静地分析道,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数据支撑的沉重,“更可能是单方面的利用。净穹提供淘汰或易于追踪的武器,驱使铁心帮作为廉价的代理人和试探性的炮灰,用以评估铁流坡的防御强度与反应机制,或者……执行某些他们基于形象或风险考量,不愿亲自出面的肮脏任务。”

“而且,我回来的路上,在旧频道里,捕捉到一些零散的、强度很高的定向无线电信号。”江泠蘭补充道,语气愈发凝重,“信号很杂乱,加密方式非常古老,像是故意选用这种难以追溯的原始协议。但有几个关键词重复出现了几次——‘回收’、‘高价值目标’、‘代号:筑巢者’。”

“筑巢者?”薇尔娜疑惑地重复这个陌生的代号,感到一丝寒意爬上脊背。

艾莉的数据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检索、交叉比对着这个代号,没有找到直接匹配的明确定义。

但她结合所有已知情报和上下文逻辑,给出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推论:“在净穹已知的内部术语库中,‘巢’往往指代那些具有高度组织性、自发性且具备发展潜力的非控制区幸存者据点。而‘筑巢者’……”她微微停顿,光学镜头聚焦在薇尔娜身上,“根据行为模式分析,有87.4%的概率,指代的是能够吸引流民、巩固防御、并促进此类据点发展壮大的核心人物或关键因素。”

车库内陷入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尘埃在夕阳的光柱中缓缓浮动,却带着千斤重量。

三人都瞬间明白,这个“核心人物”指的是谁。正是那个能用双手“修复”希望,用奇思妙想和无私分享,让铁流坡这片废土上的顽石正逐渐凝聚出生机与向心力的少女——薇尔娜。

远征归来的短暂平静日子,如同脆弱的玻璃,即将被再次击碎。

新的、更浓重的阴影,正从北方那座死亡的堡垒中蔓延出来,与铁心帮原本的威胁交织、缠绕,形成一张更为庞大和危险的网,向着她们,向着铁流坡,笼罩下来。

薇尔娜的目光从白板上那些关于改善聚落滤水、照明、通讯的种种设想草图掠过,那里有她对未来平静生活的全部憧憬。

然后,她看向身边沉默却如磐石般坚定的艾莉,以及带来不祥警告、眼神却锐利如初、准备随时迎战的江泠蘭。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机油、金属和尘土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勇气也一同吸入肺腑。

随后,她拿起那截红色的粉笔,在北方的“棱镜堡”位置上,用力地、狠狠地画上了一个大大的、代表危险与警告的红色叉号。那记号刺眼无比,如同一个血色的印记。

“看来,”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那双异色瞳中,往日不谙世事的天真已被悄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生死风雨后淬炼出的、如同经过锻打的合金般的坚韧,“我们‘修复’家园的工作,得加快速度了。”

新的风暴正在北方的死亡之地酝酿,而她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这一次,她们要守护的,早已不仅仅是这个能提供庇护的小小车库,更是整个铁流坡,这个在废土中艰难孕育、她们三人共同称之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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