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娜紧紧拉着艾莉冰凉的手,几乎是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体,小跑着冲过了那道由废弃卡车底盘和生锈波纹钢板拼凑而成的简陋大门。
站岗的守卫先是警惕,随即认出了她们——尤其是薇尔娜那双在暮色中依然醒目的异色瞳,脸上闪过惊讶,然后了然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们通过,目光在她们沾染尘土、衣衫有些破损却眼神明亮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探究。
“是工坊的修复师!她们回来了!”
“艾莉也在……那个红衣服的佣兵也……”
“看她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去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一些在门口附近活动的熟悉居民注意到了她们,压低声音交头接耳,目光中混杂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敢于深入废土并成功归来者的隐约敬意。
薇尔娜之前修复公共净水器、开设工坊帮助大家的事情早已传开,而她们这次突然消失数日又再度出现,显然并非一次普通的采集或短途旅行。
薇尔娜此刻无暇顾及这些议论,她的整颗心都早已飞回了那个位于聚集地边缘、由旧巴士改造的栖身之所。
她拉着艾莉,穿过傍晚依旧嘈杂、弥漫着食物香气与金属碎屑的集市,灵活地绕过几个堆满待修复零件和杂物的角落,终于,那个熟悉的、挂着歪歪扭扭手写招牌——“锈带公主的奇妙工坊”——的旧车库,如同港湾般出现在视野尽头。
门虚掩着,上面没有新的暴力破坏或闯入的痕迹。薇尔娜在门前停顿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熟悉铁锈与机油味道的空气,然后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用旧车门改造的门扉。
刹那间,无比熟悉的氣息将她包裹——浓淡恰好的机油味、冷硬的金属味、焊锡的微甜,还有她之前特意放在角落试图净化空气的干草所散发出的、已然变得极淡的清香。
一切都和她们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这里刻意放慢了脚步。
工作台上随意散落的工具保持着她们仓促离开时的状态,角落里那块艾莉用来擦拭武器的柔软绒布依旧叠放在老地方,甚至她之前没来得及吃完的半块压缩饼干,还静静地待在桌角,只是边缘变得更硬了些。
这里的一切,都在固执地等待着主人的回归。
“我们……真的回来了……”薇尔娜站在门口,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那双异色瞳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如同漂泊小船终于靠岸般的巨大安心与纯粹喜悦。
这里就是她的家,是她和艾莉、还有口是心非的泠蘭姐一起,从冰冷的废墟中亲手搭建起来的,在残酷废土上独一无二的、温暖而坚固的一隅。
艾莉紧随其后踏入,高跟的金属足踏在熟悉的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她的光学镜头以极高的效率迅速扫描了整个车库的每一个角落,从天花板到地面,从堆放的零件到隐蔽的缝隙。
【环境扫描完成。安全等级:绿色。无入侵迹象,无潜在威胁源。】她径直走到自己常驻的那个靠墙位置,默默拿起那块熟悉的绒布,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臂刃上沾染的荒野尘土以及已经凝固干涸的、属于变异蜘蛛的暗绿色粘液。
对她而言,返回这个拥有明确防御参数、可以最高效执行守护薇尔娜核心任务的固定坐标,意味着作战环境优化,系统守护效率可提升至理论最大值。
江泠蘭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她反手将门轻轻关上,甚至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门闩是否完好,这才将整个后背放松地靠在了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从胸腔深处吐出了一口积压了太久、带着疲惫与彻底放松的浊气。
一直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般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绝对熟悉的环境里得以松弛下来。
她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简陋、杂乱,却处处充满了生活痕迹与个人印记的车库,掠过薇尔娜那双因为回到家园而亮得惊人的眼睛,掠过艾莉那沉默却令人安心的擦拭动作,一种奇异的、她多年来几乎已经遗忘的、名为“归属”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悄然漫上心头。
她有些不自在地甩了甩头,仿佛要驱散这陌生的感觉,迈步走到角落那个储水的大桶旁,舀起一点清凉的水,用力清洗着脸颊和手臂上已经干涸的污迹与血痂。
“总算……又回到这个四处漏风的窝了。”她低声嘀咕着,语气里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慵懒。
薇尔娜放下那个陪伴她跋涉了无数险境、看起来更破旧了些的小背包,第一件事就是小跑到那个用废弃汽车电池和粗铜线圈自己改造的、效率低下但胜在能持续稳定供能的便携式小灯前,小心翼翼地将其点亮。温暖而略显昏黄的光晕立刻以灯为中心扩散开来,温柔地驱散了车库内随着夜幕降临而弥漫的昏暗,也仿佛一并驱散了她们从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带回来的、最后一丝浸入骨髓的寒意与紧张感。
她拿出那个贴身收藏、视若珍宝的装着星尘苔缓和剂的金属小罐,用指尖蘸取了些许闪烁着微光的银色膏体,再次仔细地、均匀地涂抹在左眼周围的皮肤上。
熟悉的清凉感丝丝渗入,有效地安抚并稳定着机械义眼内部精密的能量回路。
这一次,她涂抹得格外缓慢、格外认真,仿佛在进行一个无比庄严而感恩的仪式,既是为了庆祝她们历经磨难后的平安归来,也是为了庆祝这份她们拼尽全力才换取而来的、名为“治愈”的珍贵希望。
接着,她又从行囊中取出那个用柔软布料仔细包裹的小包,打开,拿出一颗泪滴形状、通体幽蓝的蓝泪莓,走到正在擦拭手臂的江泠蘭面前,递了过去:“泠蘭姐,这个给你。”
江泠蘭看着那颗在灯光下仿佛内部有光华流转的果实,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你自己留着,或者备用。”她清楚这东西对于稳定和提升异能的价值,在废土是何等稀有。
“我已经用了缓和剂,眼睛感觉好多了,真的很稳定。”薇尔娜执拗地举着手,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容拒绝,“这个对平复和巩固你的异能更有帮助。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充满力量,“我们是一起的。你的力量,也是我们大家的力量。”
江泠蘭沉默地注视了她几秒,目光掠过她真诚的脸庞,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颗蓝泪莓,没有多说,直接放入口中。
果实依旧入口即化,那股清冽而纯净的能量迅速扩散开来,如同甘泉流淌过干涸的土地,有效地抚平了她因长时间极限警戒和多次透支异能所带来的经络深处的细微刺痛与疲惫感。
她感受着体内力量重新变得充盈而驯服,再看向薇尔娜时,眼神中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只是化为了一个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嗯”字。
艾莉此时也已擦拭完毕,走到薇尔娜身边,拿起那个存放星尘苔的特制能量盒,打开检测了一下内部剩余的储量。
“根据当前消耗速率计算,现存星尘苔缓和剂预计可维持正常使用约九十七天。之后需制定计划,寻找新的稳定来源,或……”她顿了顿,“……或找到彻底根治异常锈蚀病理的方案。”
“嗯!我知道!”薇尔娜用力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气馁,反而充满了斗志,“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我们不放弃,总能找到办法的!一定!”
夜幕如同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彻底笼罩了铁流坡,外界的喧嚣渐渐归于平息。
旧车库内,昏黄而温暖的灯光成了这片小天地里唯一的光源。薇尔娜开始兴致勃勃地整理她们这次远征带回来的“战利品”——主要是在天文台外围和归途中有心收集的各种奇特零件、未知用途的小装置和一些她觉得“有潜力”的废弃小玩意。
艾莉安静地坐在她身旁的工具箱上,大部分时间沉默,但偶尔在薇尔娜拿起一个结构特别复杂的零件面露疑惑时,会用简练精准的语言给出其可能的来源、材质和基础结构说明。
江泠蘭则放松地靠在相对柔软的旧轮胎堆旁,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养神,但那总是紧抿着、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嘴角线条,此刻却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描绘的宁和。
小哨兵在她们头顶欢快地盘旋了两圈,发出轻快的“哔啵”声,最后轻盈地降落在薇尔娜正在好奇摆弄的一个布满锈迹但齿痕奇特的小齿轮上,蓝色的光点眼睛温和地闪烁着,仿佛也在为回到这个熟悉的“巢穴”而感到满足。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没有喧闹的庆祝活动。
但这份历经生死劫难后的平静相守,这份彼此之间无需言语赘述、早已融入骨血的默契陪伴与无声守护,本身就是对归来者最好的慰藉,也是最珍贵的归家礼物。
“治愈小熊的远征”,在经历了山谷的变异巨熊、天文台的蜘蛛狂潮、防空洞的生死潜伏、净穹力场的封锁考验后,终于在此刻,于这方昏黄温暖的灯光下,庄严而平静地划上了圆满的句点。
她们成功带回了抑制左眼锈蚀的星尘苔缓和剂,带回了能够巩固异能的珍贵蓝泪莓,圆满完成了送达信件的承诺,更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与绝境互助中,将三人之间的羁绊淬炼得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窗外,废土的夜晚依旧漫长,寒冷与未知的危险仍在黑暗中蛰伏。
但在这个小小的、被她们称为“家”的旧车库里,一种名为“希望”与“温暖”的力量,正在这静谧的灯光下,无声而坚定地蔓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