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色梅花云锦制成的姐妹装,仿佛一道无形的符咒,将晴娜暂时安抚下来。她像是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认可与保证,整个人都浸润在一种近乎晕陶陶的满足感里。对着莫蒂时,那眼神温顺依赖得能滴出水来,连带着对府中其他人,也似乎少了几分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多了些许小心翼翼的、尝试性的温和。

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府中上下忙碌不堪,扫尘、祭灶、准备各色祭品和年礼,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油脂、香料和硝烟(爆竹)混合的独特气味。这种喧嚣而充满生机的氛围,似乎也冲淡了笼罩在姐妹二人之间的那份过于粘稠的亲密。

莫蒂乐得清闲,将大部分庶务交由管事嬷嬷们处理,自己则多了些独处的时间,或是看书,或是临帖,刻意地与晴娜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她需要这片刻的喘息,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这日,宫中按例赏赐下年节用的宫花、荷包等物,由内侍监亲自送来。永宁侯莫远峥与柳氏在前厅接待。因是宫中赏赐,意义非凡,便也传话让莫蒂与晴娜一同前去谢恩。

赏赐之物摆放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里,琳琅满目。除了惯常的吉祥花样,今年还多了一对赤金点翠并蒂海棠的步摇,做工极其精巧,海棠花瓣薄如蝉翼,颤巍巍地缀着细小的珍珠流苏,华贵非常。

内侍监笑着对柳氏道:“陛下念及侯爷镇守边关劳苦,娘娘特意吩咐,这对步摇给府上两位小姐添妆,愿小姐们如这并蒂海棠,姐妹同心。”

柳氏连忙领着莫蒂和晴娜谢恩。

起身后,柳氏看着那对步摇,眼中闪过一丝考量。并蒂海棠寓意虽好,但样式华丽,更适合及笄后的女子簪戴。莫蒂年纪相当,气质沉稳,能压得住这份华贵。而晴娜年纪尚小,气质怯弱,戴这般贵重的首饰,反倒显得不合时宜。

她正思忖着如何分配,莫蒂却已微笑着上前,姿态优雅地向内侍监再次道谢,随后目光落在那对步摇上,语气平和自然地对柳氏道:“母亲,这并蒂海棠步摇寓意极好,又是娘娘恩赏,不若妹妹与我一人一支,全了娘娘期许我们姐妹同心的美意,如何?”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宫中的面子,又显得姐妹情深。

柳氏微怔,看向莫蒂。莫蒂眼神澄澈坦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期待。她又瞥了一眼身旁的晴娜,只见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似乎不敢对这珍贵的赏赐有任何奢望,但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柳氏心下微叹,觉得莫蒂实在是过于宽厚,却也不好驳了她的话,便点头应允:“也好,便依你。”

内侍监见状,也笑着奉承了几句“大小姐友爱姐妹,侯府家风淳厚”之类的场面话。

莫蒂亲自从托盘里拿起那两支一模一样的步摇,将其中一支,递向了晴娜。

那一刻,暖阁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晴娜身上。

晴娜猛地抬起头,看着莫蒂手中那支金光璀璨、点翠欲滴的步摇,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被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所取代。她的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接过了那支步摇。

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让她觉得滚烫。

“谢……谢谢姐姐……”她的声音哽咽,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只是将那支步摇紧紧、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命脉。

【你……你怎么又把这么好的东西给她!那本来是……】 脑海裡,莫小雨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愤懑。这对步摇,无论是价值还是象征意义,都远非那匹云锦可比。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莫蒂在心中淡漠回应,目光平静地看着晴娜将那步摇贴在胸口,一副感激涕零、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模样。

她当然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正因其价值非凡,这份“赏赐”才更具分量。她要让晴娜清楚地认识到,什么是她能给的,什么是她不能妄想的。这支步摇,既是恩赏,也是一道更加清晰的界限——看,我能给你如此贵重的荣耀,但给与不给,何时给,皆由我定。

谢恩完毕,送走内侍监,回到后院。

晴娜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激动中,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莫蒂,目光几乎无法从手中那支步摇上移开。她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地摩挲着那冰凉的海棠花瓣。

莫蒂停下脚步,转身看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这步摇是娘娘恩赏,意义非凡,妹妹要好生收着,非重要场合,不可轻易簪戴,以免失了恭敬,明白吗?”

晴娜如同被点醒,连忙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步摇收入怀中贴身的锦囊里,郑重道:“姐姐放心,妹妹晓得的,定会好好珍藏,绝不辜负姐姐和娘娘的恩典。”

她的眼神虔诚而狂热,那支步摇在她眼中,已不仅仅是首饰,更是莫蒂对她“认可”与“联结”的至高象征,是她们“姐妹同心”的铁证。

莫蒂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往自己院落走去。

晴娜站在原地,望着莫蒂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才缓缓低下头,从锦囊中再次取出那支步摇,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痴痴地看着那流转的金光与翠色。

岁暮天寒,呵气成霜。

莫蒂走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感受着空气中凛冽的寒意,心中却比这天气更冷。

她再次掷出了一份沉重的“礼物”,成功地让那头敏感的幼兽变得更加驯服,更加依赖。

然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难合拢。今日是一支步摇,他日又会是什么?当“给予”无法满足那日益膨胀的渴求时,又当如何?

这看似牢固的、由“姐妹装”和“并蒂海棠”构建起的联结,究竟能维系多久的平静?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而她与晴娜之间这层温情脉脉的薄冰,又能经受住几番寒意的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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