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蒂享受着这份因“恩赏”而带来的短暂安宁,却并未放松警惕。她脑海中的莫小雨,自步摇事件后,便陷入了一种异常的沉寂,那沉寂并非平静,更像暴风雨前积郁的浓云,带着令人不安的低压。
这日,按照年节惯例,柳氏需带着莫蒂和晴娜去家庙祭拜先祖,以示不忘根本。家庙庄严肃穆,气氛与府中的喜庆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陈旧木料混合的气息,冰冷而沉重。
柳氏在前,莫蒂与晴娜紧随其后,依序焚香、跪拜。晴娜显然有些紧张,动作略显僵硬,目光不敢四处张望,只牢牢盯着蒲团前冰冷的地砖。
仪式进行到一半,需由莫蒂诵读一篇简短的祭文。这是往年便有的规矩,原主莫小雨也曾做过数次。莫蒂接过侍女递上的祭文,展开,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庙堂中响起,平稳而庄重。
一切都按部就班。
然而,就在她念到“伏惟尚飨”,即将结束的刹那,一股毫无预兆的、尖锐的刺痛猛地刺入她的脑海!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搅动!
【我的!那是我的位置!跪在那里念祭文的应该是我!是我莫小雨!不是你这个孤魂野鬼!】
莫小雨的意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了!那声音凄厉、怨毒,充满了被侵占、被取代的疯狂怒火。伴随着这声尖啸,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争夺起身体的控制权!
莫蒂只觉得眼前一黑,持着祭文的手剧烈一颤,那轻薄的纸张竟被她生生撕裂!“刺啦”一声,帛裂之音在寂静的庙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诵读声戛然而止。
柳氏惊愕地回头。晴娜也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错愕与不安。
莫蒂(或者说,暂时被莫小雨强烈意识影响的莫蒂)僵立在原地,手中握着那裂成两半的祭文,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她能感觉到另一个灵魂在体内疯狂地冲撞、嘶吼,试图将她挤出去。
【滚出去!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你凭什么站在这里!凭什么用我的声音!你偷了我的人生!小偷!强盗!】
“小……雨?”柳氏蹙眉,带着疑惑与一丝不悦。在家庙中撕裂祭文,是为大不敬。
莫蒂咬紧牙关,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冲击,试图重新掌控喉咙,挤出声音:“母……母亲,女儿……女儿一时手滑……”
她的声音艰涩、扭曲,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属于她的、属于原主莫小雨的尖细尾音。
这异常的反应让柳氏的眉头蹙得更紧。一旁的晴娜,更是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莫蒂,那眼神里除了担忧,更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敏锐的、如同蛛丝般纤细的探究。她太熟悉莫蒂了,熟悉她每一个语调,每一个眼神。此刻的“姐姐”,感觉……不对劲。
“身体不适吗?”柳氏压下心中的不快,终究是更关心女儿的身体。
就在这时,那股激烈的争夺似乎耗尽了莫小雨暂时的力量,如同潮水般猛地退去,只留下阵阵眩晕和冰冷的虚脱感。莫蒂趁机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将撕裂的祭文合拢,尽管手指依旧微微颤抖,声音却努力恢复了平稳:“许是昨晚睡得晚了些,方才有些头晕,惊扰母亲了,请母亲恕罪。”
她低下头,避开柳氏和晴娜探究的目光。
柳氏见她脸色确实不好,便也不再深究,只淡淡道:“既如此,便快些结束,回去好生歇着吧。”
后续的仪式,莫蒂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完成。她能感觉到晴娜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审视。
回到家庙外的阳光下,冷风一吹,莫蒂才感觉那彻骨的寒意稍稍退去,但脑海中莫小雨残留的怨毒与疯狂,却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
【你看到了吗?她恨你!她随时都想把你撕碎!】 莫小雨虚弱却依旧尖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报复般的快意。
莫蒂没有回应。她只是默默地走着,感受着体内那并未平息的、另一个意识的存在感。原来,这看似被她掌控的身体,内部早已埋藏着如此不稳定的惊雷。往日莫小雨只是絮叨、抱怨,而今日,在家族祭祀这种特殊场合,那积压的怨恨终于冲破了某种界限。
裂帛之声,撕裂的不仅仅是祭文。
更撕裂了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晴娜安静地跟在她身侧,比以往更加沉默。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凑上来关切地询问,只是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眼莫蒂紧绷的侧脸,然后迅速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蒂知道,晴娜起了疑心。她那过于敏感的神经,恐怕已经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异常”。
回到院落,屏退左右,莫蒂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脏依旧沉甸甸地跳动着。
她原本以为,自己最大的威胁来自外部,来自晴娜日益收紧的偏执。直到此刻她才惊觉,最不稳定的因素,一直潜藏在这具身体内部。
饲虎者,需时刻警惕身后的阴影。
而她身后的阴影,并非他人,正是这具躯壳原本的主人。那道裂帛之声,如同一个不详的预言,昭示着内在的堡垒,已然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平静,或许真的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