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

手电光照亮了街角一扇临街的窗户,医生冲过去试图推开,结果窗户被从里侧锁住。

虽然只是普通玻璃窗,不是这种城中村常见的镶嵌了红色钢条的防盗窗,但玻璃颇为坚固,医生试着用拳头砸玻璃却没什么用。

“躲开。”静澜赶上前手里捏了块石头狠砸玻璃,终于随着清脆的破裂声,玻璃上绽放出一圈圈裂纹,两人也不顾会不会伤到手掌,几拳砸开玻璃,然后把窗户完全破开,连滚带爬进屋子里。

这是个廉价服装店,正门不知为何是关闭的——按理事发时并没有很晚。不过有个梯子通往二楼,一般是店主住宿的地方。

两人赶紧攀缘梯子而上,梯子是固定住的,没法掀翻下去。不过天花板上的二楼入口处一旁有个用胶合板做成的简易门,一侧是两个简单的螺栓固定,另一侧是个小铁环,旁边地板上有个环扣和小铁锁——应该是主人晚上休息时加的保险。

后上来的医生赶紧把木门的小铁环扣上,铁锁按上,也不管之后怎么打开。一系列动作做完,木板门就遭到了激烈的撞击。螺栓边缘被激起一阵阵尘土。

静澜拿着电筒巡视了一番狭窄的阁楼。木板隔出来的小卧室里被窝叠很整齐,看样子店主人应该外出了。

得亏二楼那木板门只能从里面上锁,所以主人离开时没有锁上。不然现在两人成瓮中鳖了。

对木板门的撞击持续了几分钟,终于消停了。也不知道是丧尸失忆忘记了两人上楼的事,还是脑袋撞疼了。

不过服装店一楼的丧尸们似乎不打算离开。低沉的嘶吼迟迟没有消失。也许它们反而是嗅到了氨水的味道所以不打算离开?

说到氨水,静澜发现现在不太对身上的氨水有什么感觉了。

一方面因为鼻子已经习惯了恶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刚才遍布着夜魔巢穴的那条屠宰街上有着比氨水更令人恶心的腐肉气息。

原本以为自己拿到的版本是《行尸走肉》,后来觉得是《釜山行》,现在看来,可能是《异形》了。

顷刻之间那个傻大胆孔成就栽外头了。算下来为了救那个警察,已经赔进去两条无辜人命,真是亏本买卖。

没有人知道外面还有什么东西。一周前在山区遭遇疑似吸血毯的怪物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如今回忆起来,说不定那种东西如今根本不罕见了。

如此这般推想下去,便会感到深深的无力。静澜叹口气,往阁楼主人的床上躺了下去。

侧眼一看,却发现顾医生在阁楼窗户面前跪地祈祷,嘴里念念有词。

“真是服你了。能做到急诊科主任医师,那也是高级知识分子了,为什么信这些有的没的……”

医生缓缓起身,转过头来,磨砂窗户背后透过来些许月光。

“其实说点你不相信的。有些地方医院里有神论者还不少。之前看到种说法,说一些涉及神经外科和临床心理的科室,相信有神的人更多。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后来我渐渐想清楚一些事情了。

“那就是,人不能永远依靠实证。”

作为一个半吊子哲学爱好者,静澜有点辩论冲动,但又瞬间感到索然无味。

医生说着缓缓走过来。出于从小教导的礼仪,静澜赶紧从床上坐起身。

医生打开随身携带的装满医疗器械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个皮夹。

“你看看这个。”

皮夹里有个小女孩的照片。

“你女儿?”

医生展展眉毛。

“我害怕自己被医闹砍死,想着临死前可以掏出来看一眼,所以随身带她的照片。”医生说着把皮夹放回包里。

“倒也不用那么夸张,群众里还是好人居多的。”

“现在我不知道她的安危,我的家离医院很远,断电断网后我没法联络家里了,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我的女儿,心中一个声音在说,她还活着,另一个声音又说,不要抱有幻想,就这样不停折腾,我真的要发疯,只想一头撞死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主赐我的经典……准确预言了灾难发生的时间的经典。世界末日几万年才有一次,一部著作能精确到天进行预测,这种概率能有多大呢?没错,即便如此,经典的真实性依然不能用演绎推理来验证。

“但非要说的话,即使上帝直接出现在你面前,你又如何断定这不是做梦或者幻觉呢?

“无论你如何寻求实证,你终究会有只能选择相信的时候。否则你就会淹死在无穷无尽的怀疑之海中。

“而我的主已许诺,只要我尽职尽责,信道行善,就能与我的女儿重逢。”

“如果你的女儿最后还是死了呢?”静澜毫不留情地反问。

“那我们也会在万荣殿里重逢!那是我们的主为我们预备的永远的乐土。”

医生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有锋芒的光。

“宇宙无穷无尽,总有一个平行世界能产生符合我信仰的要素。”

“可是无穷无尽中也可以产生否认一种信仰的要素。”静澜叹气,“算了,也许和你争论这些没有意义……我在学校选修过这些东西,玩模拟国家游戏时我还试过虚构一个宗教呢,设置各种能把人套进去的话术,预言世界的毁灭……”

静澜说着突然不说了。

医生没有看清他的脸,也没有注意到他脸色有些异样,于是自顾自道:“我当然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假先知,但回到刚才的讨论,很多事情我们只能选择相信,努力在不确定中找寻确定。

“问个冒犯的问题吧。小静,你真的觉得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这还真是个冒犯的问题。

“当年品尝她尸体的河鱼都已经繁衍十多代了吧。”

“嗐,别说这种气话。你刚才和惠医生聊到你母亲时,在说到'没了'这个词的时候明显有些动摇,你不太确定要怎么描述你母亲的状态。

“你是否也曾相信一种微小的可能性,其实她还活着?”

静澜咽了咽口水。

这恐怕不是自己能否认的事情。

医生重新背上包,坐在床头,“其实是一个道理。她还活着,和我的上帝真实存在,这两者不过都是我们各自的相信罢了。”

和这家伙说话真让人难受。

但考虑到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他,而且两人并没有脱离险境,对他还是圆融一点比较好吧。

“好,我尊重你。愿你的主保佑你。”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医生的脑筋转动挺快,马上跳到另一个问题。

“还能怎么办?等到天亮吧。”

“那你想救的人恐怕救不了了。你看我也只带了个包,可以给他做做止血,还可以给他做紧急输血,当然需要现场有匹配血型。”

“怎么确认血型?”

“联合检测卡,我带了,三分钟搞定。”

静澜觉得一说到救人这医生就来劲。眼神中飘忽的兴奋与不太浓烈的信仰者的狂热像油和水一样混乱地搅和着。

“你就这么想救人吗?”

“拯救他人,完成使命,我能听闻主对我的嘉许。”

你最好能。

医生又说:“我觉得你也是与主有缘之人。毕竟你愿意为无关的人的安危奔走。”

静澜沉默。

现在看来,营救赵龙的行动算是初步失败。牵连导致无辜平民和一个参与者死亡,目前返归停车场的行动也失败。真烦人。

之前粮仓战斗,偷东北少爷的武器,劫持飞机去救表妹……

各种行为是强烈的情绪驱使下,不惧生死而采取的。

但现在呢?自己真的那么想救那个警察吗?

诚然,即使受伤的不是警察,而是自己的亲人,一切会有什么变化吗?城区的夜间依然危机四伏。这不是个人情感强弱能改变的。

这样胡思乱想着,眯着眼睛要睡过去。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静澜猛然睁开眼睛,只看见窗户那里,两个人形扭打在一起,月亮从破碎玻璃上透过光。

“它们从窗户上来了!”

医生推翻一个扑向自己的丧尸,自己也摔倒在地。

而破碎的窗户里,又有一个丧尸打算钻进来。

“他们为什么会确信我们在这里?!”

“谁知道!”医生着急忙慌地去摸地上的木板门,却发现门背后也有一股力量在推门。

“吾主在上!您要召唤我了吗?!”

“召唤个狗头!老子没活够!老子还没女朋友呢!”静澜骂着抄起床头的小台灯去砸倒地的丧尸脑袋,显然杀伤力有限,而窗户外已经爬上来四五只丧尸,挤在一起想进来。

“别求神拜佛了!快点找武器!”

阁楼里东西不多,两人赤手空拳,眼看命悬一线了。

医生的身体却一僵,头一歪,好像在听什么声音。

“一楼!一楼有人!”

“一楼只会有丧尸!”

“不对!是女生的声音!”

就在这时。

“学长!”

隔着木板,是小夜的声音。

还好钥匙就插锁上,两人拧开钥匙,纵身跳下梯子。

狭窄的一层服装店里,地上躺着三只丧尸,都是被眼睛捅刺击杀。

少女一只手里拿着小电筒,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剔骨刀,灯光照亮了身上已经染血的流萤cos服。

和下来的两人简单对视,小夜没多说话,把一个折叠布袋扔给静澜。

里面是些水果刀。

“给你做飞刀吧。”

三人不做过多交流,马上从刚才破开的窗户跃出。

死胡同里依然有不少丧尸。

“我往反方向跑,把丧尸引开,你们试试看能不能爬过去这扇门吧。”

小夜指了指那道被占道停车堵死的门。

“那怎么可以?你要送死吗?”

“我……我不会死掉。我身手比你们好,刚才被吓到纯属意外。另外下次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跑了。”

静澜抽出一把刀一个斜飞,飞刀插入近前来一只丧尸脖子里。

眼下好像没有其他脱险的办法。

“那好,你尽快跑回医院吧。那个,谢谢你。”

少女冷淡的面容突然浮过微笑。

“你们去可可家吧。然后我绕路去找你们。”

“你又不知道她家在哪里……”

“我知道。不对,应该说,我知道你在哪里。”

静澜一怔,突然间,一切好像完全清晰起来。

他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那块日语老师给的石头。

刚才慌乱之中自己就是掏出这玩意砸开服装店一楼窗玻璃的。

“好像有点意思了。”他说。

“可不是。待会儿见。”

少女说着再次冲向丧尸横行的屠宰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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