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多言,江泠蘭和薇尔娜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简单的咀嚼压缩食物、补充水分后,小队再次沉默地踏上征程。
断裂峡谷的尽头,是一片景象更加荒凉、被远古剧烈地质变动彻底撕裂的丘陵地带,那份拼凑地图上只用模糊的笔迹和一個骷髅标志标注着——“震颤荒野”。
这里的土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腐烂金属般的斑斓色彩,裸露的岩层被莫名的力量扭曲成怪诞的形状,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喉咙发紧的硫磺与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
行走其间,脚下偶尔会传来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而轻微的震动,仿佛这片饱经创伤的大地仍在沉睡中不安地翻身、呻吟。
“严格跟紧我的脚印,保持距离,”艾莉在前方引路,她的每一步都经过精密计算,落在看似最稳固、承重最佳的地面上。
“这片区域地质结构极不稳定,存在大量肉眼难以察觉的隐蔽裂缝、流沙区域和具有强腐蚀性的软泥坑。”
薇尔娜小心翼翼地、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踩着艾莉留下的每一个足迹,小小的身体紧绷着。
她的左眼在今天早晨出发时又经历了一次短暂的视野模糊和刺痛,此刻她强迫自己更加专注,将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脚下和前方艾莉的背影上,不敢有丝毫分神。
江泠蘭负责断后,她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哨兵,不仅持续扫视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威胁,还不时飞快地瞥一眼前方薇尔娜的状态,确保她没有出现异常。
中午时分,灼热的阳光直射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她们找到一处巨大风化石的狭窄阴影下短暂休息。
薇尔娜拿出水囊,小心翼翼地拧开,只抿了一小口,滋润一下干得快要裂开的嘴唇。
她胸前的口袋里,“小哨兵”窸窸窣窣地探出脑袋,蓝色的光点眼睛左右转动,发出几声短促而轻快的“哔啵”声,似乎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报告周围环境安全。
突然,如同雕塑般静止的艾莉猛地站起身,光学镜头瞬间锁定东北方向,瞳孔收缩。
“检测到多重引擎震动信号,频率混乱,非标准化。接近速度极快。”
江泠蘭几乎在艾莉话音落下的瞬间便进入了战斗状态,短刃无声出鞘半寸,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
“是铁心帮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他们的改装车?”她压低声音,身体已经不着痕迹地移动,将薇尔娜完全挡在了自己与威胁方向之间。
“信号特征比对不符。引擎声更……粗糙,缺乏维护,但数量更多,估计三辆以上。”
艾莉的核心处理器高速过滤着声波数据,“建议:立即寻找掩体,优先隐蔽。”
目光迅速扫过四周,这片荒芜之地除了她们赖以休息的这块巨大风化石,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遮蔽物。
艾莉当机立断,指向巨石底部一道狭窄幽深、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石裂隙:“薇尔娜,进去!保持绝对安静!”
薇尔娜心脏猛地一紧,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小哨兵”按回口袋,抱着自己的小背包,蜷缩身体,敏捷地钻进了那道阴暗潮湿的裂隙深处。
裂隙内部空间极其狭小,仅能勉强容纳她一人蜷缩其中。
艾莉和江泠蘭则一左一右,如同融入岩石的影子,紧贴着巨石边缘最不易被察觉的位置,屏住了呼吸,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引擎野蛮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迅速放大,伴随着狂野的、毫无意义的呼啸呐喊和金属部件剧烈摩擦、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刺耳噪音,如同死亡的协奏曲。
很快,三辆覆盖着厚厚锈迹、焊接着狰狞金属刺和破烂钢板的改装车辆,如同脱缰的钢铁疯狗,掀起漫天黄色尘土,从丘陵的另一端咆哮着冲了出来。
它们的外形毫无规则和美感可言,纯粹是为了威慑与破坏而生的怪物,车上挤满了穿着破烂、脸上涂抹着油彩或带着伤疤、眼神疯狂而贪婪的人,他们挥舞着火焰焊枪、巨大的铁钩、砍刀以及各种粗制滥造的枪械。
“是‘掠食者’!”江泠蘭用几乎只有气流的声音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在废土上游荡的、比铁心帮更加无序、残忍且毫无底线的流匪团伙,他们像一群饥饿的鬣狗,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掠夺一切可见之物。
掠食者的车队显然注意到了这块孤零零的巨石,或许是出于野兽般的直觉,亦或是单纯想找点乐子,其中一辆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个粗暴的甩尾,停在几十米外,车上跳下几个手持武器、满脸狞笑的家伙,大大咧咧地朝这边走来。
“嘿!石头后面的老鼠!闻到你们的味儿了!看见什么好东西了?乖乖交出来,饶你们不死!”一个脸上带着蜈蚣般狰狞疤痕的小头目,粗声粗气地吼道,唾沫星子横飞。
艾莉的计算核心在百分之一秒内完成了局势评估:【冲突已无法避免。对方可视人数:9。装备水平:简陋,但近战武器与少量土制枪械具备致命威胁。优先清除目标:持有远程攻击能力者。最优解决方案:利用突袭优势,执行快速、彻底的物理歼灭。】
江泠蘭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手中的短刃上,空气中稀薄的水分开始自发地凝结出细密的、闪烁着寒光的冰晶,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就在战斗的火线即将被点燃的最后一刹那——
“哔啵!哔啵哔啵——咕哩!”
一阵清晰、急促而充满警告意味的鸣音,突然从巨石裂隙中传了出来!是“小哨兵”!
它不知何时挣脱了口袋,小小的身影悬浮在裂隙入口处,原本柔和的蓝色光点眼睛此刻明亮而锐利,它面对着那些步步逼近的掠食者,毫不退缩地发出尖锐的、充满驱赶意图的鸣叫,仿佛在守护自己的巢穴。
这突如其来、会发光会叫的小机械造物,让那群掠食者明显愣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
“操!什么鬼玩意儿?”
“一只……发光的铁皮鸟?还会叫?”
“妈的,邪门!”
就在这短暂的、由小哨兵创造的不足两秒的迟疑窗口——艾莉动了!她如同蓄势已久的幽灵,从巨石阴影中骤然闪出,臂刃在空气中划出冰冷致命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切断了离得最近那个掠食者手中正准备抬起的土制霰弹枪枪管!
同时,江泠蘭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从另一侧疾掠而出,手中的短刃带着凝聚的寒气,直取那头目毫无防护的咽喉要害!
战斗在瞬间全面爆发,寂静被彻底撕碎!
艾莉的身影在人群中鬼魅般穿梭,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刺耳声响、能量武器短促的嗡鸣以及敌人猝不及防的惨叫。
她的动作高效、精准、致命,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能量浪费,如同最完美的杀戮机器。
江泠蘭则如同在刀尖上舞蹈的死神,她的动作更快,更诡谲难测,短刃与操控的水汽完美结合,时而凝水成冰,迟滞干扰敌人的动作,时而将水流化作无形锋利的水刃,悄无声息地割开敌人简陋的防护与血肉。
薇尔娜紧紧蜷缩在黑暗、冰冷的裂隙最深处,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听着外面传来的激烈打斗声、疯狂的吼叫、凄厉的惨嚎和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她强忍着恐惧的泪水,异色瞳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担忧,但这担忧并非为了自身的安危,而是为了正在外面为了守护她而浴血奋战的艾莉和泠蘭姐。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极其迅速。在艾莉绝对冷静的武力碾压和江泠蘭狠辣高效的配合下,这群看似凶悍、实则缺乏纪律与配合的掠食者,甚至没能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反击,就已然变成了倒在尘埃中、横七竖八的残缺尸体。
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与空气中的硫磺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尘埃缓缓落定。
艾莉流畅地甩了甩臂刃上那并不存在的血珠,走到裂隙边,向里面伸出手,声音依旧平稳:“威胁已清除,安全了,薇尔娜。”
薇尔娜这才小心翼翼地、慢慢地从裂隙中探出头来。看到外面一片狼藉的景象和那些不再动弹的尸体,她的小脸不可避免地有些发白,胃里一阵翻涌,但她用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看向身上沾染了些许尘土和污渍、但眼神依旧锐利的艾莉,以及正微微喘着气、检查着自己手臂上一道轻微划伤的江泠蘭,急切地追问:“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小意思,皮都没破几处。”江泠兰喘匀了气,收起短刃,随手抹掉手臂上渗出的细小血珠,目光落在依旧悬浮在空中、警惕地转动着小脑袋的“小哨兵”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啧,这小东西,胆子倒是不小,关键时刻还挺顶用。”
“小哨兵是在保护我们,它感觉到了危险。”薇尔娜伸出手,让小哨兵轻盈地落回她的掌心,用指尖轻轻抚摸它冰凉却仿佛带着温度的外壳,轻声夸奖,“做得好,小哨兵。”
艾莉没有参与对话,她已经如同最有效率的清扫程序,开始快速搜查掠食者的车辆和尸体,寻找任何可能有用的物资、信息,或者身份标识。
她找到了一些劣质且受潮的弹药、几袋勉强可以饮用的浑浊储水、以及几块能量读数参差不齐的旧电池。
“不能再停留,”艾莉将搜集到的少量有用物资快速打包,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之前的枪声和动静可能已经引起了附近其他存在的注意,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小队没有丝毫耽搁,迅速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是非之地,将掠食者和他们那堆破烂的改装车残骸远远甩在身后,仿佛那只是一场突兀而血腥的噩梦。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生与死的边缘行走,让她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似乎又加深、凝固了一层。薇尔娜看着前方艾莉那永远坚定、如同指引灯塔般的背影,又看了看身侧江泠蘭那时刻保持警惕、却让人无比安心的侧脸,心中那份因废土残酷而生的不安与惊惧,渐渐被一种源自同伴的、温暖而坚实的力量所取代。
远征的路途仍在脚下延伸,泪珠湖依旧隐匿在遥远的群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