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连绵起伏的、被浓重墨绿色植被覆盖的山峦轮廓,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
那就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泪珠湖所在的山区,在当地残存居民的口中,它有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名字:“低语山脉”。
据说,当山风穿过古老岩缝和这片变异后异常茂密的森林时,会发出如同无数人低声叹息、窃窃私语般的声响,故而得名。
随着不断深入山区,艾莉之前预言的强烈信号干扰果然出现了。
她的广域扫描和远程通讯能力大幅衰减,有效范围被压缩到极限,只能更多地依赖高精度光学镜头和近距离运动传感器进行环境侦查。
茂密的、形态各异的变异植物层层叠叠地遮蔽了视线,盘根错节的粗壮藤蔓和湿滑厚实的苔藓覆盖着每一寸土地,让每一步前进都变得异常艰难,需要耗费比平原多数倍的体力。
“跟紧点,视线别离开前面的人,这种地方最容易走散。”江泠蘭挥动短刃,利落地劈开一道垂下的、布满坚硬尖刺的暗紫色藤蔓,回头对薇尔娜叮嘱,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动作比在开阔荒野时更加警惕和谨慎,在这种视觉和听觉都受到极大限制的复杂环境中,任何疏忽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薇尔娜咬紧牙关,努力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的左眼在进入山区之后,那恼人的刺痛发作得更加频繁,持续时间也明显延长。
有时视野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失去焦点,眼前只剩下大片扭曲、晃动的色块和闪烁的雪花,让她瞬间失去平衡,不得不立刻停下来,伸出小手紧紧抓住旁边粗糙的树干或岩石,才能勉强稳住几乎要软倒的身形。
“薇尔娜。”艾莉总是能在她出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如同最精密的报警器般察觉到她的踉跄或停顿,立刻停下原本坚定的脚步,瞬间回到她身边,冰冷的金属手臂提供着无声却坚实的支撑。
“我没事……真的,”薇尔娜微微喘息着,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恼人的晕眩感,“就是……眼前有点花,一下就好了。”
江泠蘭也总是立刻折返,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下巴,在透过林隙的斑驳光线下仔细检视她的左眼。
那只幽蓝色的机械义眼此刻光泽确实显得有些浑浊、黯淡,瞳孔边缘那些不祥的锈色纹路,在近距离观察下,似乎比昨天又悄然向外扩散、侵蚀了一点点细微的距离。
“必须尽快找到星尘苔。”她沉声道,语气里没了平日的戏谑或嘲讽,只剩下沉甸甸的凝重。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薇尔娜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树皮皲裂的变异杉树,从怀里贴身处取出那封被体温焐得微热、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老妇人的信。
信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纸面的思念与深入骨髓的担忧。
“……姐姐,山谷里的冬天还是很冷吗?你要多穿点,记得把那个旧毯子拿出来盖。我在这里一切都好,铁流坡虽然艰难,吃喝都紧巴巴的,但总算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邻居们也还算照应。前些日子,有一个像天使一样的小姑娘帮了我,她有一双不一样颜色的眼睛,心肠特别善良……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如果你还住在我们小时候那个一起搭建、藏着我们所有秘密的小屋里,无论如何,给我个回音吧,哪怕只有一个标记……让我知道你还平安,我就安心了……”
薇尔娜纤细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承载着厚重情感的字迹,异色瞳中流露出无比坚定的光芒。
“我们一定要找到婆婆的妹妹,亲手把这封信交给她。”
根据老妇人信件中描述的方位和周围地形的比对,她们的目标——那个位于泪珠湖附近山谷中的、承载着姐妹回忆的小屋,应该就在这片“低语山脉”的东北方向。
而可能存在星尘苔的旧天文台遗址,则在更高、更险峻的主峰区域。
第三天下午,在披荆斩棘、跋涉了许久之后,她们终于找到了那个被浓密藤蔓和雾气半遮掩着的、极其隐蔽的山谷入口。
谷中弥漫着比外面更浓的乳白色雾气,植被生长得近乎疯狂,寂静得有些诡异,连一直隐约可闻的、低语般的风声似乎都被这浓稠的寂静彻底吸收、吞噬了。
按照信中描述的路径,她们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和苔藓完全淹没的、狭窄坎坷的小径,小心翼翼地向山谷内部深入。
脚下是湿滑的石头和盘结的树根,四周是沉默的、姿态怪异的巨树,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后,在雾气缭绕的视野尽头,一座依着陡峭山壁而建、用粗犷原木和厚重石块搭建而成的小屋,静静地显露出它的轮廓。
小屋看起来有些年头,木料呈现出深沉的褐色,但结构似乎维护得不错,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石砌的烟囱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同时在三人心头升起。
小屋周围太安静了,静得令人心慌。
附近没有开辟出哪怕一小块菜园的痕迹,也没有晾晒的衣物、堆放的柴火等任何人类日常活动的迹象。更让人心底发寒的是,小屋那扇原本应该是入口的木门,以及旁边唯一的小窗户,都被厚重的、带着毛刺的木板,从外面粗暴地钉死了!
木板上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刻而凌乱的爪痕,那痕迹巨大而狰狞,绝不像是小型动物所能留下的,更像是被什么体型庞大、性情凶暴的野兽反复攻击、抓挠过。
艾莉立刻抬起手臂,做出一个明确的警戒手势,示意小队停下。“生命信号扫描:屋内无任何生命体征。外部木板上存在陈旧生物痕迹,尺寸及力量评估:大型掠食性生物。威胁等级:因信息不足,暂定为未知。”
一种沉重的不祥预感,如同谷中的雾气般,迅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薇尔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忍不住快步走到小屋前,踮起脚尖,努力将眼睛凑近木板上狭窄的缝隙,向内焦急地望去。
里面是一片令人失望的昏暗,借着缝隙透进的微光,只能看到积满了厚厚灰尘的空荡房间,家具简单而破败,一切都凝固在死寂之中,空无一人。
“没有人……这里很久没人住过了……”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和一丝哽咽,“婆婆的妹妹……她不在这里。”
江泠蘭没有放弃,她保持着警惕,绕着小屋仔细地检查了一圈。
在屋后靠近潮湿山壁、植被尤其茂密的一处角落,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身,拨开纠缠的藤蔓和落叶。“过来看看这个。”
薇尔娜和艾莉立刻走了过去。
只见在潮湿的黑色泥土和腐烂的落叶中,半掩着一块表面粗糙的扁平木牌,看起来是从某块旧箱子上拆下来的。
木牌上用烧黑的木炭,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却指向明确的箭头,直指山谷更深、雾气更浓的方向。
而在箭头旁边,还刻着一个模糊的、线条简单的符号,看起来既像是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太阳,又像是一朵抽象的多瓣花朵。
“这是……这是婆婆信里提到过的!”薇尔娜仔细辨认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都提高了些许,“是她和她妹妹小时候偷偷约定的暗号!这个符号代表‘安全屋’或者‘安全的聚集地’!她妹妹可能还活着,只是离开了这里,去了山谷更深的地方!”
这个意想不到的发现,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一簇火苗,瞬间驱散了之前的失落,让希望重新在三人心中燃起。
但与此同时,艾莉那受到干扰却依旧敏锐的传感器,捕捉到了从山谷更深、雾气更浓处传来的一阵低沉、沙哑、充满了原始威胁性的不明生物嘶吼声,紧随其后的,是某种沉重物体在泥地上拖拽前行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显然,这个看似宁静祥和的山谷,潜藏着足以迫使老婆婆的妹妹放弃家园、不得不迁往更深处的未知危险。
而她们要完成送达信件的承诺,要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就必须继续深入这片迷雾笼罩、危机四伏的山谷,直面那隐匿在暗处的威胁。
远征的目标,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和具体,但前路的危险性,也陡然攀升至新的高度。
薇尔娜不自觉地握紧了胸前口袋里微微震动的“小哨兵”,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湿润的空气,目光坚定地投向山谷深处那被浓雾与未知彻底吞噬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