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真正意义上无边无际、充满未知的广袤废土,像一张巨大而残酷的画卷,在她们面前缓缓展开。
风立刻变得不同,粗粝、干燥,卷着细小的沙砾和辐射尘,毫无怜悯地打在脸上,带来金属氧化和某种呛人的、令人喉咙发紧的味道。
薇尔娜用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头巾裹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警惕而专注的异色瞳,努力辨认着艾莉在前方侦查时留下的、几乎被风沙瞬间抹平的、极其细微的足迹。
她的左眼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刺痛,视野边缘不受控制地泛起水波般的扭曲和色块,她用力眨了眨眼,将这股不适强行压了下去,脚步不敢有丝毫停顿。
江泠蘭走在她身侧稍前一步的位置,看似步伐随意,实则巧妙地将大部分迎风面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
她那件红色的外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移动的旗帜。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锐利而冷静地扫过沿途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倾覆的、如同巨兽尸骸般的卡车残骸,半塌的、露出扭曲钢筋的混凝土桥墩,以及那些枯死已久、枝干狰狞如苍白骨架的辐射变异树林。
“看路。”江泠蘭头也不回,声音被呼啸的风扯得有些散乱,但那份特有的、带着关心的不耐依旧清晰地传入薇尔娜耳中,“别光盯着脚下那点地方,留意四周,耳朵也竖起来。”
“嗯!知道了,泠蘭姐!”薇尔娜用力点头,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按了按胸前那个微微鼓起的小口袋,里面立刻传来“小哨兵”一阵轻微而规律的震动,仿佛在用它独特的方式安慰和回应她。
她们已经沿着这条死亡干道走了大半天。
按照艾莉根据那份拼凑起来的、严重破损的旧地图规划的路线,她们需要先穿过这片被称为“断裂峡谷”的广阔荒芜地带,才能逐渐接近环绕泪珠湖的、地势更为复杂的山区。
这里曾是旧世界繁忙的交通动脉,如今只剩下破碎不堪的路基和无数锈蚀、变形、如同墓碑般林立的车辆残骸,像一条凝固在大地之上的、死亡的金属河流,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繁荣与最终的寂灭。
“左侧,三百米,标识为废弃能源中转站的建筑残骸。生命信号扫描:微弱,复数,能量特征稳定,判定为非人类智慧生物。威胁等级:低。建议:保持距离,无需介入。”
艾莉冷静、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通过内置的短程加密通讯器,清晰地传入薇尔娜和江泠蘭的耳中。
她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在前方的残骸与起伏的地形间无声穿梭,利用一切可利用的遮蔽物隐藏身形,提前为小队侦查并清除着潜在的威胁。
薇尔娜顺着艾莉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半埋入沙土中的巨大圆形建筑骨架,锈蚀的外壳布满巨大的破洞,在昏黄的天光下,像一只匍匐在地、早已死去的史前巨兽骸骨。
她右眼的琥珀色光泽微微流转,视野中,那建筑内部萦绕着一片片黯淡、平静、如同呼吸般缓慢脉动的能量场,像是某种依靠辐射和金属氧化物为生的温顺变异苔藓,或者是一些胆小无害的穴居小型生物。
“它们只是把那里当成家,”薇尔娜小声对身旁的江泠蘭说,语气带着一丝对生命的理解,“没有恶意,很安静。”
江泠蘭闻言,侧头瞥了她一眼,没有出声质疑,但原本略显紧绷的肩膀线条确实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
她越来越习惯于信任薇尔娜这种近乎直觉的、对能量和生命形态的奇特感知能力,这往往比冰冷的探测器读数更加直观和可靠。
废土的黄昏总是降临得猝不及防,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拉下了光明的帷幕。
温度也随之急剧下降,白日的干热迅速被刺骨的寒意取代,如同无形的冰冷潮水,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她们不敢在开阔地带夜行,很快找到一处相对完好的、直径约一米的旧世界大型排水管道口,决定在此度过远征的第一个夜晚。
艾莉率先进入,快速而彻底地清理了管道内部可能存在的碎石和杂物,并用便携扫描仪确认了没有危险生物盘踞。
江泠蘭则在管道入口处,利用手边的细金属线和几个空罐头盒,巧妙地布置了几个简易却有效的震动与声响预警装置。
薇尔娜从自己那个仿佛百宝箱般的小背包里,拿出少量珍藏的、相对干净的过滤水和压缩食物,平均分给两人。
管道内部空间狭小、阴暗,弥漫着一股土腥和铁锈的混合气味,但厚重的混凝土管壁却能有效抵御外面愈发凄厉的寒风。
三人只能挤坐在一起,依靠彼此身体散发的微弱体温来对抗迅速蔓延的寒意。
“吃点。”江泠蘭看薇尔娜小口啃着干硬的压缩饼干,把自己分到的那块又面无表情地掰下一大半,不由分说地塞到薇尔娜手里。
“我够的,泠蘭姐,你自己……”薇尔娜想推辞回去。
“让你吃就吃,不要废话。”江泠蘭语气强硬地打断,但塞饼干的动作却并不粗鲁,“明天还得靠你这双腿赶路,别走到一半没力气瘫在地上,我可不会背你的。”
薇尔娜知道拗不过她,只好低声道谢,接过那半块饼干,更加珍惜地小口吃着。
她胸前的口袋里,“小哨兵”似乎被食物的气味吸引,悄悄探出小巧的金属脑袋,那双蓝色的光点眼睛在管道深邃的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光亮,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临时的、拥挤的“家”。
艾莉主动坐在了最靠近洞口的位置,背对着管道内部,面朝外界无边的黑暗。
她的光学镜头在黑暗中切换到了微光增强模式,泛着不易察觉的暗红色光泽,持续不断地扫描着外界的一切动静。
同时,她的核心处理器正在高速运转,根据白天的行进数据和环境扫描结果,重新优化计算着后续的路线,评估着可能遇到的各种风险,并重点标记了几个情报显示可能遇到“净穹”企业自动化巡逻队或者有“铁心帮”活动痕迹的区域。
“根据当前平均行进速度及地形复杂度修正,预计七十二小时后,可抵达泪珠湖外围山区边缘。”
艾莉平静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像是在做例行汇报,“需要提醒:山区环境预计将更为复杂,存在强烈的地磁干扰及未知能量场,我的主动扫描范围与精度将受到显著限制,通讯距离也可能缩短。”
“知道了。到时候见机行事。”江泠蘭应了一声,将最后一点水喝完,然后把空水壶塞回行囊,身体向后靠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管壁上,闭上了眼睛,“轮流守夜。你前半夜,我后半夜。”
没有异议。这是最合理高效的安排。
夜渐渐深了,管道外,废土的风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凄厉地哀嚎、撕扯,偶尔还夹杂着不知名变异生物的、悠长而瘆人的嚎叫,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更添几分荒凉与恐怖。
薇尔娜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靠在艾莉冰冷却异常稳固、让人心安的金属躯干上,伴随着外面单调而可怕的风声,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沉睡。
只是在睡梦中,她的左眼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一下,那隐形的、如同活物般的锈蚀仿佛化作了噩梦的触须,在她沉睡的意识边缘悄然蔓延、蚕食。
艾莉微微低下头,光学镜头捕捉着薇尔娜在熟睡中仍微微蹙起的小眉头,她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薇尔娜能靠得更舒服、更安稳一些。
她臂刃那冷冽的金属边缘在管道口透进的微弱天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寒芒,与她此刻沉默守护的姿态,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又和谐的对比。
江泠蘭看似已经睡着,呼吸平稳绵长,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身体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随时可以爆发的放松状态,一只手也始终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短刃刀柄上。
她很清楚,这趟远征绝不会像散步一样轻松。星尘苔、蓝泪莓、老妇人那封承载着无尽牵挂的信……每一件目标的背后,都可能隐藏着难以预料的困难和危险。
但此刻,听着身边薇尔娜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艾莉那无声却坚实的守护,她心里那点因为被迫卷入麻烦而升起的烦躁感,不知不觉间,竟也消散了大半。
治愈小熊的远征,第一夜,在废土无尽的寒风与黑暗中,平安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