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哈市区,浮士德新兵训练基地的宿舍区,还沉浸在黎明前最后的静谧里。对于昨天被迫组队的五名少年少女而言,这是他们团队训练的第一天,而裂痕,从诞生之初就已存在。

清晨5点30分,生物钟将轩辕破军从睡梦中唤醒,分秒不差。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身形挺拔如松。作为军人世家的子弟,刻在基因里的纪律性,让他对这种规律的生活感到一种近乎本能的舒适。他推开阳台门,清晨凛冽湿润的空气涌入肺叶,精神为之一振。

面向远处笼罩在金黄色天幕下的天际线山峦轮廓,轩辕缓缓摆开架势。他的动作并不快,却沉凝稳健,每一式都带着破风之声,那是家传的拳法,意在凝神聚气,而非搏杀。一套拳打完,阳光已经照到他身上。他回到室内,踏上跑步机,开始了长达一小时、坡度不断变化的越野模式晨跑。汗水从他轮廓分明的肌肉上滑落,他的呼吸始终悠长而稳定。6点45分,他准时结束晨跑,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走疲惫,也冲走了最后一丝个人的情绪。他换上标准的作战训练服,整个人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重剑,沉稳而内敛。

在隔壁宿舍,薇奥蕾塔·马蒂诺则在6点30分准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苏醒方式与轩辕截然不同。没有迅捷的动作,她先是慵懒地在柔软的被窝里伸展了一下身体,像一只矜贵的猫咪。起身后,她进行了一番简洁而高效的洗漱,随后,便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敷上了一张保湿面膜。这是她从小在巴黎音乐世家的环境中养成的习惯,一种对“美”和“仪式感”的执着。

不过今天早上的流程,还是多了一个额外的步骤。敷上面膜后,她没有立刻去打理那头蜷曲的白色长发,而是走到房间一角,拿起了一个精致的皮质笔记本。翻开的那一页,用秀气的笔迹反复书写着一句德文。她轻轻抚过那些字母,如同抚摸琴键,然后用一种轻柔而略带生涩的语调,低声念着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時雨さん。”(早安,时雨小姐。)

“Guten Morgen, Fräulein Heinrich.”(早安,海因里希小姐。)

她反复练习着日语和德语的发音,希望能用她们各自熟悉的语言,传递最初的善意。

随后,她坐到了电钢琴前。指尖流淌出约翰·施特劳斯《春之声圆舞曲》轻快优美的旋律,她随即开口,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花腔女高音在房间里回旋,这是她音乐世家血脉的天然流露,也是她调节心情的方式。突然,她停了下来,因为她隐约觉得,某些邻居可能并不欣赏她的音乐。

时间很快来到7点整,她才取下面膜,完成洗漱,换上训练服,带着一丝期待出门。

几乎在薇奥蕾塔起床的同一时刻,隔壁的菲莉雅·林同裳·海因里希也睁开了眼睛。

她的苏醒没有任何过渡,仿佛只是从一个冰冷的数字世界切换到了这个同样令人厌烦的现实世界。她甚至没有去看窗外,直接抓过床头的平板电脑,点开一套研究生数学竞赛题,指尖飞快地滑动、演算。复杂的偏微分方程、抽象的几何图形是她最好的屏障,能将一切纷乱的情感、嘈杂的思绪隔绝在外。只有在纯粹理性的世界里,她才能感到一丝可悲的安全感。

然而,今天这道屏障似乎不太稳固。

一阵隐约的、旋律轻快优美的钢琴声和歌声,断断续续地从楼上传来。菲莉雅握着触控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这欢快而“无用”的旋律,像一根尖细的针,试图刺破她赖以生存的理性壁垒,搅动她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情绪泥潭。她猛地将平板扣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烦躁,如同嗜血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无聊。”她低声用德语咒骂了一句,彻底失去了解题的心绪。在7点整,她粗暴地完成了洗漱,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金发凌乱的自己,她没有任何梳理的欲望,只是用一根黑色的皮筋,胡乱地将头发扎成一个松散的马尾。镜中的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与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14岁少女的惶惑。她用力别开脸,摔门而出。

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是伊万·沃尔科夫。

与此同时,刺耳的闹铃声如同冲锋号般响起。床上的身影猛地弹起,几乎没有一丝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茫。他像一头真正的西伯利亚狼,动作迅猛而高效,冲进卫生间,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刷了牙,套上训练服,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冲出房门的同时,他还不忘用力敲了敲对面轩辕的房门:“破军!食堂干饭!”“来了。”屋里传来轩辕沉稳的声音。在轩辕破军出门的那一刻,伊万一把拉住了他,风风火火地冲向食堂。

基地食堂宽敞明亮,弥漫着食物温暖的气息。

薇奥蕾塔是第一个抵达的。她选择了靠窗的位置,餐盘里只有几片涂抹了黄油的酥脆法棍,以及一杯黑咖啡。她坐姿优雅,小口啜饮着咖啡,目光却不时飘向食堂入口,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复习着那句练习了无数次的问候。

紧接着,轩辕和伊万并肩走了进来。轩辕习惯性地走向中餐窗口,拿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三屉包子和两个茶叶蛋。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伊万,提议道:“尝尝东方的早餐?”

“没问题!”伊万爽快地答应,他对食物向来充满探索精神。他回去拿了小笼包和油条,还端走了一大碗豆浆,往里加了小半碗白糖。

他们当然坐在薇奥蕾塔的对面。伊万含糊地用英文道了声早,轩辕也对她点头致意。薇奥蕾塔立刻回以灿烂的笑容,用流利的英语回应:“Good morning, boys.”

轩辕正襟危坐缓慢进食,伊万则学着轩辕的样子吃,但他最终放弃了难用的筷子,转而用手抓起了小笼包,一口一个,又拿起油条,豪迈地吞咽着,

就在这时,菲莉雅出现了。

她拿了一盘德式早餐——深红色的血肠、两颗水煮蛋、一碟酸菜、一杯散发着苦涩香气的红茶以及几片坚硬的黑麦面包,像一道冰冷的影子滑入食堂。她迅速扫视了一圈,目光在薇奥蕾塔那一桌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无人的角落走去。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那张空桌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她想起了埃克特长官冰冷的命令——“你们必须作为一个整体行动,从吃饭开始。”一股强烈的、被束缚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极其不情愿地、僵硬地转过身,一步步挪回那个充满“他人气息”的餐桌。

她选择了薇奥蕾塔右边的空位,但她的坐姿明确地表达着她的抗拒——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臀部接触着椅面,身体大幅度地向右侧倾斜,仿佛随时准备弹开,与左边的薇奥蕾塔保持着最大的物理距离。她将餐盘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便埋头开始切割那条看起来同样不近人情的血肠,全程将自己隔绝在一个无形的罩子里。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轩辕和伊万用英语低声交谈。薇奥蕾塔做好心理准备,转向菲莉雅,露出练习过的、尽可能自然的微笑,用那带着法式口音的德语轻声说:

“Guten Morgen, Fräulein Heinrich.”(早安,海因里希小姐)

菲莉雅切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餐盘上,仿佛没有听见。然而,在轩辕刚好伸手去拿远处的盐瓶,视线角度改变的瞬间,她用一种平淡无奇、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语调,清晰而自然地吐出一个中文单字:

“艹。”

没有针对任何人的眼神,没有情绪波动,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模糊得如同一声浊重的呼吸。

就在这时,轩辕正好起身去拿纸巾。他隐约听到一个尖锐的音节,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看到薇奥蕾塔失落的侧脸,和菲莉雅迅速低下头的、散发着寒意的眼睛。

他皱紧了眉头,坐回座位,低声用中文问旁边的伊万:“她刚才……说了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在军区大院长大的他,对这个字眼并不陌生,但从一个十四岁女孩嘴里,以如此冰冷的语调说出,对象还是释放善意的同伴,这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和难以置信。

伊万正努力对付着第三根油条,闻言茫然地抬起头,咽下食物:“啊?谁?没听清…好像噎了一下?”他完全没理解到那瞬间发生的情感谋杀。

轩辕没有再追问,但他看向菲莉雅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沉重的审视与深深的警惕。他不再怀疑,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其恶劣的事情。

薇奥蕾塔的脸上只是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果然如此吗。她听不懂中文,更未将那平静的音节与恶毒的辱骂联系起来。她只是再次确认了菲莉雅的冷漠与难以接近。她收回目光,默默低下头,小口啜饮着她的咖啡,将这次失败的问候归结于对方的性格,而非恶意。

菲莉雅则在心里冷哼一声,为自己再次成功隔绝了外界“干扰”而感到一丝扭曲的满足。

一行人走向训练场。薇奥蕾塔走在最前,步伐稍快。轩辕沉默跟随,伊万悠闲踱步。菲莉雅依旧远远吊在队尾。

训练场边,鹭之宫时雨已抱着木刀伫立,身姿挺拔,但浓重的黑眼圈无法掩饰。

薇奥蕾塔走上前,换上了练习过的日语,语气轻柔:“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時雨さん。”(早安,时雨小姐。)

时雨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眼神因困倦而有些涣散。

伊万好奇地用英语问:“时雨,你没睡好?加练了?”

时雨瞬间绷紧了身体,困意仿佛被刀斩断。她锐利的目光扫向伊万,用带着口音却流利的英语冷冷回答:“我在冥想,精进剑道。”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晚上都在干什么,清冷剑士的面具必须戴稳。

7点45分整,埃克特·托雷斯的身影如同精准的钟摆般出现。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捕捉着每一丝细节——薇奥蕾塔努力维持的平静,轩辕眼中隐藏的审视,伊万的毫无负担,时雨强撑的清醒,以及菲莉雅那堵无形的墙。

没有多余的开场白。

“列队!”

命令如铁锤砸下,宣告着磨合的开始。晨光中,误解的种子已然埋下,未来的荆棘之路,正等待着这群被迫同行的少年少女。而那无声处滋长的东西,往往比咆哮更具力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