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见习护民官的排位赛,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竞技场内展开。看台是冷硬的灰,层层叠叠向上延伸,磨损的边缘还沾着前几场留下的、早已干涸的深色痕迹。空气里没有风,只积着汗水的咸、金属器械的冷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伤口的铁锈味——那是所有竞技场共有的、沉默的气息。

菲莉雅·林·海因里希站在场地中央时,像一块浸了寒的铁。她不看看台,也不看对手,只盯着自己弓上的弦。蜂鸣声响的瞬间,对手的脚步踏在地面上,震起细尘,而她的手指已经搭上了箭。暗红色的湮灭能量缠上箭杆,不是张扬的流动,是贴在金属上的、近乎凝滞的暗芒。她的眼睛半眯着,虹膜里有极细的光在跳,那是数据在拆解对手的动作:膝盖弯曲的角度、手臂摆动的轨迹、甚至喉结滚动时泄露的发力意图。箭离弦的瞬间没有破空声,只有能量撕裂空气的、极轻的嗡,它划出一道不自然的弧线,精准地撞在对手的手腕上——不是为了伤人,是为了让那柄扬起的重斧脱手。

后来的几场也大抵如此。壮汉的冲锋卡在半道,刺客的潜行在箭尖前显形,32强、16强、8强的标识在记分屏上跳过时,看台上的议论声从嘈杂变轻,最后成了一片压着的沉默。有人在台下念她的姓,带着忌惮:“海因里希家的……”她听见了,却像没听见,指尖的箭依旧冷得像冰。她要等的不是这些胜利,是那个名字——轩辕破军。

半决赛的聚光灯太亮,照得擂台地面发白,像一片结了霜的荒原。轩辕破军踏上场地时,菲莉雅的手指突然攥紧了弓,指节泛出青白。上次对决的画面突然涌上来:他的巨斧带着雷光,却在她面前停了半寸,说“你的心太急”。那是比失败更让她难受的东西——一种带着怜悯的“公平”。

蜂鸣响了。菲莉雅的箭射得比以往都快,暗红色的光直扑轩辕破军的面门。没有计算,没有弧线,只有被愤怒烧得发脆的冲动。轩辕破军的巨斧抬得很缓,却正好挡在箭前,雷光一闪,箭便散了。接下来的箭更乱,有的射向他的腿,有的射向他的肩,却都撞在斧面或雷光上,连一丝裂痕都没留下。

“你的心,乱了。”轩辕破军的声音不高,却穿过了箭的嗡鸣,落在菲莉雅的耳朵里。这句话像一根针,扎破了她强撑的冷静。她看见他周身的雷光突然亮起来,不是散着的,是聚成一道线的——“雷霆万钧”。他的身影在雷光里模糊,速度快得让她的眼睛跟不上,数据在虹膜里成了乱跳的噪点。她想拉弓,却晚了。巨斧的斧面拍在她的腹部时,她没感觉到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身体像一片被风吹走的枯叶,摔在地上时,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轩辕破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记分屏上跳出“胜者:轩辕破军”时,菲莉雅趴在地上,盯着地面的裂缝,突然觉得眼眶发涩。

季军赛的灯光比半决赛暗些,菲莉雅扶着栏杆站起来时,腹部的疼还在抽,每吸一口气都像有针在扎。她在休息室待了十分钟,用冷水泼了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想到轩辕破军的眼神,心脏就像被攥紧。她的思维还在运转,潜意识却不断报出“情绪波动过大,建议暂停战斗”的提示,她无视了,把弓斜挎在肩上,箭袋里还剩十支箭——足够了,她想,对付下一个对手,十支箭应该够了。

她走上擂台时,对手已经在对面站着了。那是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少女,肩线纤细,站在那里时像一株刚抽芽的草,风一吹就会倒。她穿一身纯白的JK制服,裙摆刚及膝盖,短筒白丝袜裹着细瘦的小腿,脚踝处还沾了一点灰,粉黑相间的刀鞘垂在身侧,刀鞘上的樱花纹络精致得像工艺品,不像武器,倒像橱窗里摆着的装饰品。只有那及腰的黑发是沉的,垂在肩侧,一动不动,还有那双眼睛——没有光,没有情绪,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落在菲莉雅身上时,像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没有好奇,没有轻视,只有纯粹的观察。

鹭之宫时雨的视线在菲莉雅身上扫过:握弓的手指关节发白,是用力过度的征兆;站姿略偏左,腹部微微内收,说明上一场的伤还没恢复;呼吸频率偏快,眼底有红血丝——得出结论:情绪不稳定,威胁等级:极低。她微微颔首,心里已经有了战术:先观察,再速攻,避免不必要的消耗。

蜂鸣响了。菲莉雅以为少女会冲过来,像之前所有对手那样,可她没有。时雨只是往后退了几步,脚步轻得像猫,落地时没有声音,退到百米外的擂台边缘才停下,依旧站着,目光始终没离开菲莉雅,像一尊精致的人偶。菲莉雅皱了皱眉,心里掠过一丝轻视——这么远的距离,她的箭足够有把握。她拉弓,第一箭射向时雨的肩,箭杆上的湮灭能量比刚才淡了些,却依旧带着足够的力道。时雨侧身,动作轻得像风吹动树叶,箭擦着她的制服袖子过去,落在地上,发出轻响,她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那箭只是一片飘落的花瓣。

菲莉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的轻视少了些,多了点警惕。她拉弓,第二箭加入了预判——根据刚才时雨的侧身速度,她算好了箭的落点,射向时雨可能闪避的左方。可时雨却像是早已看穿,脚步只挪了半寸,正好避开箭的轨迹,箭又空了,落在地上,和第一支箭隔着半米远。菲莉雅的呼吸又急了些,指尖的颤抖更明显了,战术模块在眼底跳个不停,却怎么也算不准时雨的下一步——这个少女的动作太轻了,轻得像没有重量,没有规律可循。

第三箭,菲莉雅咬了咬牙,射出了她最擅长的弧线箭。箭杆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避开正面视野,从斜后方射向时雨的后背,湮灭能量在箭尖凝聚,只要命中,就算不能重伤,也能让她失去平衡。她紧盯着时雨,等着看她慌乱的样子,可时雨只是微微后仰,身体像折成了一道弧线,箭擦着她的鼻尖过去,箭尖的风甚至吹动了她的刘海。菲莉雅的心脏猛地一沉,嘴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像梦呓般的低语:“看破……”

就在第三箭落地的瞬间,时雨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加速的过程,她的身影突然淡了,像被风吹散的雾,然后变成一道白影,在地面上划出Z字形的痕。菲莉雅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了——太快了,快得超出了她的认知,快得让她的眼睛根本无法跟上。她看见那道白影在视野里不断放大,从百米外到五十米,再到三十米,只是一瞬间的事,耳边的风声突然变了,不再是赛场里的嘈杂,而是尖锐的、像刀子划过空气的响,那是速度突破音障的征兆。

“鹭之宫流……飞花闪…八连!”

“怎么可能……”菲莉雅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三个字,不可思议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她的思维彻底乱了,脑海里仿佛全是“数据过载”的提示,眼底的光跳得像失控的灯,她想拉弓,手指却僵在弦上,完全无法瞄准——她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机动,所有的预判、所有的技巧,在绝对的机动性面前,都成了笑话。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近,近到能看见时雨制服上的褶皱,近到能看见刀鞘上的樱花纹,近到能看见那双空洞的眼睛里,自己慌乱的倒影。

“鹭之宫流……霜樱瞬拔刀!”时雨的声音很轻,混在风里,刚传到菲莉雅耳朵里,她就已经到了菲莉雅面前

菲莉雅看见时雨的手动了,粉黑相间的刀鞘亮了一下——不是出鞘,是刀背从鞘里滑出来,带着一股浸了霜的冷意,刀背划过空气时,甚至能看见细微的白气。下一秒,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刚贴上她的颈侧,意识就像被瞬间掐灭的烛火,没有疼痛,没有挣扎,连最后一丝“不可思议”的念头都没来得及收尾,便彻底坠入了黑暗。

她甚至没察觉到自己被那股爆炸性的力道掀得离地而起,身体像断线的木偶,无意识地在空中飞了两米多远,然后重重砸在混凝土地面上。惯性带着她向前滚了两圈,百褶裙被地面磨破,手肘和膝盖蹭出的血在灰色地面上拖出浅淡的痕,箭袋里的箭掉出来,滚得满地都是。最后一圈停下时,她脸朝下趴在地上,金发散乱地遮住了侧脸,一动不动,只有后背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时雨静立在原地,粉黑相间的太刀不知何时已完全归鞘。她维持着标准的武士收刀姿势,左手扶着刀鞘,右手垂在身侧,黑发垂在肩侧,没动,像一尊定格的雕像。阳光从看台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她的制服上,却没让她多一分温度。

“残樱随霜落。”收刀完成的同时,极轻的低语散在空气里,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像一片雪落在地上,没有痕迹。

随即,她转身,白色的身影几个闪烁,动作依旧快得像风,很快就消失在选手通道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通道里的灯光照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只留下几滴菲莉雅的血,很快被工作人员清理干净。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姗姗来迟,打破了赛场的沉默:

“胜负已分!胜者,鹭之宫时雨。”

看台上响起稀疏的掌声,有人在议论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少女,有人在惋惜菲莉雅的失利,可这些声音都传不到菲莉雅的耳朵里了——她陷在无梦的黑暗里,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感知,只有颈侧残留的、冰冷的金属触感,成了她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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