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咳咳”

笑声牵动了伤口,让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手中的酒葫芦都差点脱手。

沈昭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她,但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不行,不能碰。

碰了就说不清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霜玦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好半天,凌霜玦才缓过劲来,她抬起头,眼角都咳出了生理性的泪水,那双血瞳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沈昭清,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怕我死在这里。”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沈昭清张了张嘴:“当然。”

好吧,她承认。

她就是怕这个疯批死在这儿。

倒不是因为什么圣母心,纯粹是她觉得凌霜玦不该是这么个死法。

那可是锁仙镇,这个搅动了整个修真界风云的女人,这个以杀证道、君临魔域的魔尊,应该死在更宏大、更惨烈的战场上,比如跟天道硬刚的时候,或者是在一统天下之后,被新的挑战者推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救了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杂役,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瀑布后面,因为伤势过重,悄无声息地死掉。

那也太……太憋屈了。

也太便宜她了。

对,就是太便宜她了!她还欠着自己精神损失费呢!

沈昭清给自己疯狂找补。

“找我来干什么?”沈昭清转移话题,“还有,你的伤……”

凌霜玦顺着沈昭清的视线看向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被爆破割伤的大大小小的红痕,不在意的轻笑一声。

“死不了。”

“若我真带着它们回去,那大概明年你就能给我上坟了。”

毫不在意的语调,微挑着笑意看向沈昭清:“担心?”

“子时后山,你不来我不走。”沈昭清想着凌霜玦把她护在身下时落在她耳边的话发呆。

她知道自己身为青云宗弟子,若是今天被人看见她可魔头在这里聊天不太好,她也知道凌霜玦护她可能也只是因为她体内那股莫名其妙的天赋,但是,毕竟是救命恩人。

沈昭清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见她不说话,凌霜玦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里面已经空了。

“酒很好。”她说道,“本尊,记下了。”

她撑着石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沈昭清也赶紧跟着站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你要干嘛?我跟你说啊,酒喝完了,慰问也结束了,咱们两清了啊!你可别想再对我动手动脚的!”

凌霜玦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她没有靠近,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沈昭清。”

她第一次,完整地清晰地又有些郑重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本尊说过,你是我的。”

“这话,永远算数。”

说完,她转过身,眼里闪过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沈昭清觉得今天凌霜玦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又具体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来。

就在这静谧得只剩下水声的时刻,一个清冷如冰雪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不远处的竹林边响起。

“是吗?”

那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却让周围的空气温度,瞬间骤降到了冰点。

沈昭清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快要凝固了。

她缓缓地,用一种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般僵硬的动作转过头去。

竹林边缘,月光之下。

顾长安一袭雪纹剑袍静静地站在那里,背上负着霜明长剑。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她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失望快要浸满她的整双眼睛,目光越过了摇摇欲坠的凌霜玦径直落在了沈昭清的身上。

落在她那件还沾着凌霜玦血迹的衣服上,落在她那空空如也、刚刚被凌霜玦喝完了酒的双手上。

最后落在她和那个魔头之间,那不足三步的暧昧又危险的距离上。

顾长安什么都没说。

但沈昭清却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是什么呢?

哦,对了。

是信任。

是她们在万兽谷,在生死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么一丁点儿的,比蝉翼还要脆弱的信任。

就在刚刚,在这片月光下的瀑布前,被她亲手递出去的那一葫芦酒给砸得粉碎。

连渣都不剩。

空气,在一瞬间被抽成了真空。

——

完了。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虽然但是真的好像大型捉奸现场?!

虽然她们也没干啥,但你跟一个正道仙门通缉榜的魔头,在月黑风高夜于后山小瀑布前,共饮一壶酒……

太尴尬了。

沈昭清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师姐?这么巧啊师姐,你也来赏月呀?今天的月亮是真的好看对吧。”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瞄顾长安。

顾长安没有理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昭清觉得这感觉简直比直接拔剑砍她一刀还难受。

它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不带一丝烟火气,却精准地将沈昭清那颗只想苟命的心扎了个对穿。

疼,但是没血。

反倒是凌霜玦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那张苍白到极致的脸上漾开一抹病态的笑意,本来不到三步的距离并没有因为顾长安的出现而有半分收敛,反而向前又凑近了沈昭清一步。

沈昭清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冷冽的、如同雪地里盛开的蔷薇般的异香。

“顾长安。”凌霜玦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慵懒的挑衅,“本尊的话,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

“你的人?”

顾长安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得像是两块玉石在冰川上碰撞。

她的手缓缓地搭上了背后霜明剑的剑柄。

“嗡——”

一声轻微的剑鸣,却仿佛在沈昭清的灵魂深处响起。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又锋利,无数道看不见的剑气在她和凌霜玦之间交错纵横将那片暧昧的被水雾笼罩的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瀑布的水流似乎都在这股剑意下变得迟缓了。

沈昭清头皮发麻。

别打了真的求求了,这都第几次了啊!

“那个!停!停停!!”沈昭清急得快哭了,也顾不上什么立场,张开双臂就拦在了两人中间,活像一只护着鸡崽的老母鸡,“有话好好说,都是文明修仙人,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她先是对着顾长安,急切地解释道:“师姐,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就是出来梦游,不小心碰见这位……呃,这位道友身受重伤,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她喂了口……水!对,就是水!”

她指了指凌霜玦手里的归酿葫。

凌霜玦从善如流地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葫芦,对着顾长安,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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