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身不由己地欠下人情债的感觉。
李无瑕现在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守在这里是理所应当,这是她欠下的,最直接的一笔债务。
可凌霜玦呢?
那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就这么带着一身能吓死元婴修士的重伤,然后就那么消失了?
被血浸透的黏腻感又涌了上来,沈昭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
“要是我当时带的符咒和法器再多些,她就不会伤那么重了。”抑制不住的内疚感瞬间填满沈昭清的内心。
但是,那是魔尊啊……
“锁仙阵的爆裂,几乎是要硬生生用肉体去扛的,魔修的路子本就霸道,一个不慎,走火入魔都是轻的,当场自爆,把方圆百里炸成魔域废土也不是没可能。”
沈昭清握紧拳头:“对,就是这样。”
万一凌霜玦在青云宗后山哪个旮旯里“砰”地一下炸了,她沈昭清住的杂役房估计连个渣都剩不下。
她不是关心在那个疯批,她是在进行必要的风险排查和隐患处理而已。
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沈昭清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和担忧总算被压了下去。
她悄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药庐门口守着两个丹心阁的弟子,果然正靠着门柱打瞌睡,沈昭清猫着腰,运起那套早就炉火纯青的《醉藏遁息》,整个人像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绕过他们,溜进了后山的夜色里。
她手里,还攥着那个宝贝得不行的破葫芦——归酿葫。
——
青云宗的后山,灵气充沛,草木繁盛。
白天是外门弟子采药、修炼的宝地,到了晚上,除了虫鸣和风声,便只剩下无边的静谧。
沈昭清对这片地界熟得很,哪里的猴儿酒最烈,哪里的清泉最甜,哪棵树下睡觉最舒服,她门儿清。
但她从不知道,在后山深处,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竟然还藏着一处飞流直下的瀑布。
“哗啦啦——”
水声如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巨大的水流从几十丈高的悬崖上倾泻而下,砸在下方的深潭里,激起漫天水雾,月光穿过水雾,被折射成一片朦朦胧胧的、梦幻般的七彩光晕。
而就在这片光晕的中心,瀑布旁的一块巨大青石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一头霜白的及地长发,在湿润的水汽中微微飘荡,像是凝固的月光。
血染的白衣已经破烂不堪,尤其是后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还在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着黑红色的魔气。
那些魔气一接触到周围精纯的灵气,便如同被火烧灼的冰雪发出“滋滋”的轻响,然后湮灭。但很快,又有新的魔气从伤口中涌出,周而复始。
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凌霜玦背对着沈昭清。
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沈昭清的到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那原本就紧绷的背影似乎又僵硬了几分。
沈昭清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她干脆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块青石旁,在离凌霜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将自己怀里那个破旧的酒葫芦轻轻地递了过去。
凌霜玦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连那双最漂亮的红瞳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起来。她的唇角还挂着一丝没来得及擦去的血迹,配上那张艳烈到极致的脸,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美感。
凌霜玦的目光落在沈昭清手里的酒葫芦上又缓缓抬起,对上了沈昭清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周围只有震耳欲聋的水声,反而将这片小小的空间衬托得愈发安静。
最终,是凌霜玦先动了。
她抬起手,接过了那个酒葫芦。
葫芦入手,带着一丝温润的属于人体的温度。很轻,也很旧,上面甚至还有几道磕碰出来的裂纹。
凌霜玦的指尖摩挲着葫芦光滑的表面,沉默了片刻。
她拔开木塞仰起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着一股温和却又无比磅礴的生机。
“嗬……”
凌霜玦发出一声满足而又痛苦的喟叹,更多的冷汗从她额角渗出,但那双血色的瞳孔里,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光亮。
这酒……
不仅仅是酒啊。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归酿葫,眼神复杂。
她又灌了一口,这一次动作慢了许多。她能感觉到,随着酒液入体,她那几乎要失控的伤势,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稳定下来。
“噗通。”
沈昭清见她喝了两口,似乎缓过来了,便也大大咧咧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当然,还是保持着三步的安全距离。
她曲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瀑布发呆。
她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风险排查”的任务,这颗核弹头暂时稳定了不会炸了,她可以功成身退,溜回药庐门口继续当望夫石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
或许是夜色太美,或许是瀑布的声音太催眠,又或许是……旁边这个疯批安静下来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太安静又太放松,沈昭清意识逐渐涣散,她莫名地想起上辈子在出租屋里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敲代码的自己。
“为什么?”沙哑又带着浓重疲惫感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沈昭清愣了一下:“啊?什么为什么?”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凌霜玦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手里的酒葫芦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过来?”
“哦,这个啊。”沈昭清挠了挠脸颊,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梦游,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你看这月亮真好看,今天适合散步。”
凌霜玦:“……”
她缓缓转过头,用一种“你当本尊是傻子吗”的眼神盯着沈昭清。
沈昭清被她看得有点心虚,只好干咳两声,换了个说法:“那个……主要是,你伤得那么重,万一在我们青云宗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事,我们不好跟无间魔域交代嘛。本着仙道主义精神,我代表青云宗外门杂役处,对你表示一下慰问。”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假。
“而且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沈昭清自己偷偷的补充了一句,“就当我好心来看看你。”
“然后,还那么一点点人情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