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在半空中的手，剧烈地颤抖。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血泊中的女儿。

那张脸，是他看了十几年的脸。

那个眼神，是他最熟悉，最疼爱的眼神。

他…他都做了什么？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咙最深处炸开！

他身上的官袍寸寸碎裂，皮肤之下，一条条黑色的血管疯狂扭动，血色的光柱从天而降，不再扩散，而是疯狂地倒灌进他的身体里！

滔天的怨气与血气，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血色龙卷，将他包裹。

他血红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儿，那里面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疯狂，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死寂。

他大喝一声，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光，冲天而起，不再理会任何人，直直地朝着阵法核心，那个冰冷的刑场石台飞去。

“噗通。”

苏清寒挣扎着爬起来，刚刚那一剑鞘，让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她快步走到吴琳琳面前，从袖口摸出几根银针，准备先为她止血续骨。

“别…别管我…”

吴琳琳惨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她摇着头，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扒拉上苏清寒的衣角，血迹瞬间晕开。

“求求你了，去…去看看我爹…”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哀求。

“他以前…他以前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是青石镇最好的镇令…求求你…救救他…”

苏清寒叹了口气。

救他？

自己没被他打得只剩一口气，就算谢天谢地了。

这个男人已经疯了，彻底没救了。

但看着少女那双充满期盼和绝望的眼睛，她终究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她将吴琳琳抱起，快步走到旁边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用力拍了拍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把她照顾好，锁好门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苏清寒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将人塞了进去，转身便朝着广场的方向追去。

身形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

另一边，青石镇外的山林里。

陆红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头顶一阵刺痛，她伸手一摸，从发间扯下一张已经变得灰白、毫无灵气的符纸。

她认得这符箓。

是苏清寒的手笔。

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那个女人，竟然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把自己弄晕，扔在了这里！

虽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但还是好气！

她猛地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转头望向青石镇的方向。

一看之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青石镇的上空，一道巨大的血色光柱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夜空，不祥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出大事了！

她立刻想到苏清寒。

那个女人，不会自己一个人进城了吧？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

不会的。

她双腿不便，连城墙都上不去，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进去。

可不知为何，苏清寒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病态、却又清冷沉静的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行！

自己必须得赶快过去！

陆红妆不再犹豫，提起长剑，朝着那血光冲天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狂奔而去。

……

广场中央。

吴缺重新落在了那半人高的石台之上。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苍穹。

他张开嘴，用一种癫狂而宏大的声音，高声吟诵起来。

“天地为炉，我身为鼎！”

“百鬼为柴，怨气为引！”

“炼我魔躯，杀入神庭！”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青石镇，都开始剧烈地震动！

那些原本在街道上徘徊，被一道道门窗上的血色符文挡住去路，无法伤害镇民的游魂鬼祟，仿佛听到了君王的召唤。

它们齐齐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道黑色的烟气，从四面八方，朝着镇子中心的广场，疯狂涌去！

成百上千的鬼祟，汇聚成一条黑色的洪流，在空中呼啸而过。

那场景，宛如百鬼夜行，末日降临。

“天啊……”

柳如烟拄着刀，一瘸一拐地跟在苏清寒身后赶到广场边缘，正好看到这恐怖绝伦的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清寒也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那成千上万只鬼祟，如同倦鸟归林般扑向石台上的吴缺，一颗心不断下沉。

这下麻烦大了。

就在这时候！

她头顶一空，那对毛茸茸的白色狐耳，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身后那条蓬松的狐尾，也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一股极致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双腿猛地一软，那刚刚恢复知觉、支撑着她一路飞奔的经脉，再次陷入了死寂。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跪坐下去。

“噗通。”

苏清寒的神识，疯狂呼唤着脑海中的小狐狸。

“玖离？怎么回事！这么快就不行了？”

“不行了…不行了……”

玖离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青烟，随时都会飘散。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喂，清寒…别死了啊…本狐…还不想死…”

话音未落，那丝微弱的联系，也彻底中断。

玖离陷入了沉睡。

石台上，吴缺张开双臂，迎接着那无穷无尽的鬼祟洪流。

无数的鬼祟，尖啸着，嘶吼着，疯狂地钻进他的身体。

他的皮肤被撑得透明，无数黑气如同扭曲的蚯蚓一般，在他皮下疯狂蠕动、游走。

他的身体，在以一种恐怖的方式膨胀，变形！

他却在癫狂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快意。

“为什么！！”

他仰天咆哮，声音已经完全不似人类。

“为什么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皆不顺我心！！”

“凭什么！”

“我在上京，文试第一！武试也是第一！凭什么只能来这穷乡僻壤当个小小的镇令！！”

“就因为我不会趋炎附势吗！？”

“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官场！真是好的很呐！！”

他低下头，那张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两只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黑暗与怨毒。

“既然考不进去，那我就杀进去！！”

“我把挡在我前面的，全都杀了！我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贪官污吏，全都杀了，我要做这上京的皇！！！”

他猛地张开双臂，黑色的气浪从他身上轰然爆发，将整个石台都炸得粉碎。

他悬浮在半空中，周身黑气缭绕，宛如魔神降世。

他最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质问，问着这个世界，也问着他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支持我，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也要来阻止我，我没做错，那些贪官不知道害死多少人，我把镇民化为我的力量。”

“我只想为他们博一个朗朗乾坤，以后的天下再无贪官，所有才子都能凭本事当官，这样的世界不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