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多哈,仿佛一块被太阳灼烤的琥珀。炽热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白光。波斯湾的海水在岸边蒸腾出氤氲的热浪,将这座城市的轮廓扭曲得如同海市蜃楼。
选择多哈作为“浮士德”的总部,是创始人“歌德先生”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卡塔尔,这个夹在地区巨人缝隙中的半岛国家,以其灵活的外交和巨量的石油,维系着一种微妙的“中立”。尽管浮士德的军事实力足以碾压任何一个国家,但由于组织规模较小,相较于控制五常等大国,选择面积较小、且更容易合作的卡塔尔,对“浮士德”这样的隐秘组织而言,无疑提供了更大的操作空间和隐蔽性。
更关键的是双方的合作边界——浮士德只负责保护卡塔尔免受他国侵略和外星攻击,从不提供任何军事援助。这一定位让合作彻底剥离了“干涉地区事务”的风险,也让卡塔尔王室无需担心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成为双方信任的基石。当然,卡塔尔有不可能为了一时利益,招惹一个能抵御外星攻击的存在。
其二,便是其地理位置——世界的十字路口。位于中东腹地,意味着向东可深入亚洲,向西能辐射非洲与欧洲,向北则遥望动荡之源。无论“墨菲斯托”的先遣队在何处着陆,无论任务需要前往何方,从多哈出发,都能以最高的效率抵达。这里是连接东西方的枢纽,也是“浮士德”暗流涌动的完美心脏。
其三,则是足够的筹码。“歌德先生”拥有远超任何国家的石油开采技术,能大幅降低卡塔尔的开采成本,且浮士德的洗钱能力极强,足以确保这低成本采用技术的应用不会被外界发现,既让卡塔尔悄悄收获经济红利,又不必担心引发国际社会的觊觎。
最后,浮士德那冠绝全球的军事力量——尤其是其7代以上的战机,具备绝对静音、绝对雷达免疫、绝对肉眼不可见与绝对红外不可见的特性,足以成为卡塔尔无惧大国威胁的后盾。在这样的“安全+收益”组合面前,让出几块地皮和多发几本外交护照,不过是无需在意的代价。
然而,当夜幕降临,多哈的地表被无数灯火点燃,化作一条条流淌着黄金与钻石的河流,展现着人类文明的奢华与喧嚣时,在这片璀璨之下,深入地下数百米的位置,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是“浮士德”总部的核心训练区。与地表灼人的炎热形成残酷反差的,是这里恒定的、带着金属腥味的冰冷。空气仿佛被液氮洗涤过,每一次呼吸都刺痛着鼻腔,将肺腑冻结。纯白色的高强度合金墙壁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照亮了庞大而空旷的空间,也照亮了其中唯一的身影。
炎热属于尘世,属于那些依旧能感受阳光与温暖的凡人。
而冰冷,属于兵器。
菲莉雅·海因里希站在训练场中央,娇小的身躯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微不足道,却又像一枚嵌入钢铁中的楔子,坚定而冰冷。她穿着特制的黑色负重服,关节和关键部位镶嵌着暗色的金属板,此刻正闪烁着代表“全负荷”的红色微光。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重量,更内置了能量抑制场,无时无刻不在对抗着她体内那股躁动而危险的力量——湮灭能。
她的训练,是将仇恨融入每一个动作的精准计算。
“动作轨迹修正,偏差率高于0.7%。” AI的电子音冰冷地报出数据。
菲莉雅没有任何回应。她只是再次重复刚才的突刺动作——右腿猛地蹬地,腰腹瞬间发力,带动手臂如长矛般刺出。一次,两次,十次……直到肌肉记忆将那个微小的偏差彻底抹除。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在下巴汇聚,最终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一朵转瞬即逝的暗色花。
监视室内,基础训练总教官霍克双臂环抱,坚毅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锐利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屏幕中菲莉雅的每一个数据波动和身体姿态。
“她的情况如何?”副官在一旁低声询问。
“沉默寡言,但执行力极强。”霍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从不说废话,从不提问,也从不抱怨。你给她一个指令,她就会用最短的路径、最高的效率去完成,甚至……超越极限。”
他调出过去一周的训练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被菲莉雅主动提升的难度参数和远超标准时长的训练记录。
“像个完美的士兵,或者说……机器。”副官评论道。
霍克不置可否。他见过太多渴望力量的适格者,他们或张扬,或隐忍,但总会流露出某种人类的情感——骄傲、恐惧、渴望认可,甚至是对教官的讨好或憎恨。但菲莉雅没有。她像一座自我封闭的堡垒,所有的交流只通过行动完成。这种绝对的、近乎非人的“服从”与“高效”,反而让人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异常。
他们不知道,这具被误解为“完美士兵”的躯壳之下,隐藏着一个极度恐惧的灵魂。菲莉雅不是不想交流,而是不能。每一次潜在的人际接触,哪怕是教官例行公事的询问,都会在她内心激起海啸般的恐慌。他人的目光、可能的评价、无法预测的对话走向……所有这些不确定性,都比五倍重力场和能量射线更让她感到窒息。她的大脑会瞬间被过往街头人群的喧嚣、怪物袭击时冰冷的注视、以及失去至亲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无助感所淹没。
沉默,是她唯一的盔甲。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训练中,遵循清晰的指令和冰冷的数据,这个世界才是可控的,才是安全的。她宁愿承受肌肉撕裂的痛苦,也不愿面对一句简单的“你感觉怎么样?”。
“极限心率已持续3分17秒。体内乳酸浓度超过安全阈值247%。建议立即停止,否则可能导致永久性肌肉溶解及器官衰竭。”训练AI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在空间中回荡,打断了霍克的思绪。
屏幕中,菲莉雅恍若未闻。她的速度甚至又快了一丝,一个矮身从一道骤然扫过的炽热激光下掠过,发梢被烧焦了几根,散发出蛋白质灼烧的焦糊味。
霍克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按下了通讯键,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入训练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训练员菲莉雅,强制停止。立刻进行医疗修复。”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是命令。
菲莉雅冲刺的身影骤然停顿。她没有看向监视器的方向,也没有任何表示不满的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她身上淌下。几秒钟后,她简单地、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拖着近乎虚脱的身体,一步一步,精准地朝着医疗舱的方向走去。
绝对的服从。
霍克看着那个瘦小却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目光深沉。
“她在害怕什么?”副官似乎也察觉到什么。
“不知道。”霍克缓缓摇头,“但她把所有的恐惧,都转化成了对自身极限的突破,转化成了对命令的绝对执行。这很危险,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未来可能面对她的敌人。”
“一件过于锋利的兵器,若没有刀鞘,终会伤及自身。”
多哈的夜空依旧灯火璀璨,而在地底深处,一簇因恐惧而自我封闭、为复仇而生的冷焰,正以自身为燃料,在绝对的沉默中,寂静而决绝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