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年前,马尼拉某医院地下机库)
一名浮士德飞行员走在前面,黑色作战服的衣摆扫过混凝土地面,没有一丝声响。通道尽头的机库门缓缓升起,冷白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空旷到令人心悸的空间。菲莉雅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被中央那道暗影攥住——鸭式气动布局,银灰色隐身涂装,机翼边缘的折线锋利如刀,是她在新闻画面里见过的双座歼-20。可此刻它静卧在粗粝的混凝土中央,像被遗落在废墟里的精密仪器,与周围裸露的管道、斑驳的墙皮格格不入,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疏离感。
“上去。”飞行员的声音没有起伏,递来舷梯的手势僵硬得像机械。菲莉雅攥了攥衣角,那上面还沾着马尼拉医院的消毒水味,她想起昨夜查理曼的话:“浮士德会给你找到答案的机会。”可答案是什么?是姐姐最后模糊的笑容,还是海面上那两具覆着白布的躯体?她踏上舷梯,金属踏板在脚下轻轻震颤,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空难时剧烈颠簸的机舱,机身撞向海面时的巨响,还有自己被碎片划破的手臂,那时的血也是热的,和此刻机库的冷空气形成刺人的对比。
座舱盖的开启声很轻,像蝴蝶振翅。菲莉雅弯腰进入后座,预想中的狭窄与拥挤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静谧。座椅在她坐下的瞬间微微下陷,柔软的材质自动贴合她的脊背,像某种有生命的织物,带着低温金属特有的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扶手,触到的不是物理按钮的凸起,而是一片平滑的、泛着暗蓝光泽的面板。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没有传统的仪表盘,只有一整块黑曜石般的曲面屏,幽蓝色的全息光带在空气中缓慢浮动,数据流像活物般缠绕、舒展,勾勒出她看不懂的星图——那些星点的排列方式,和她小时候在姐姐的天文课本里见过的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不属于地球的秩序感。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臭氧味,混着低温金属的冷冽,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菲莉雅的目光扫过座舱内侧,在靠近舷窗的地方,发现了一行极细的银色刻字:“里希特霍芬α”。她的心猛地一跳,想起查理曼曾提过的“浮士德科技”,想起飞行员腰间徽章上那道复杂的纹路——原来这歼-20的躯壳,只是一层伪装。她伸出手,指尖悬在全息光带前,光带在她的触碰下微微散开,露出一行跳跃的字符:“重力引擎待机中”。重力?她想起姐姐曾笑着说,人类的战机连第六代都还在试验阶段,而浮士德,却已经拥有了能操控重力的科技。可这样的力量,是用来保护,还是用来毁灭?就像那场空难,那些夺走姐姐和弟弟的“意外”,背后是否也藏着这样超出想象的力量?
“我们即将出发,目的地:多哈浮士德总部。”飞行员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平稳得像播报天气预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菲莉雅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比如这架飞机的真正用途,比如浮士德到底想要她做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飞行员头盔的反光,那反光里映出自己的脸,苍白,眼底还带着未褪尽的红血丝,像个还没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孩子。她曾以为死是解脱,是对那六百条人命的赎罪,可现在,她却坐进了一架不属于人类科技的战机里,朝着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飞去。
舱盖无声地合拢,将机库的灯光彻底隔绝。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只有全息屏的幽蓝光芒映在菲莉雅的脸上。紧接着,一阵低沉的嗡鸣从机身深处传来,不是引擎的咆哮,更像某种巨兽沉睡时的心跳,缓慢,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节奏。菲莉雅的手指攥紧了座椅扶手,指节泛白——她想起空难时飞机引擎的爆炸声,那声音像惊雷,撕裂了海面的平静,也撕裂了她的人生。可此刻的嗡鸣,却让她莫名地平静了些,仿佛这架战机是活的,能感知到她的恐惧,用自己的心跳安抚她。
突然,一股力量轻轻托起了她。不是传统战机起飞时狂暴的推背感,更像乘坐高速电梯猛然下降的失重,心脏微微一颤,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提了起来。菲莉雅的呼吸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舷窗——机库的墙壁、灯光、远处的管道,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被拉扯成模糊的光带,飞速向后流逝,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没有引擎轰鸣,没有空气摩擦的呼啸,甚至连刚才的嗡鸣都淡得几乎听不见。绝对的寂静包裹着她,只有那道若有若无的“心跳”还在,证明这不是幻觉。
她的目光落在全息屏上,空速数值正在跳动:0.9马赫,高度5000英尺(约1500米)。亚音速?五千英尺?她记得姐姐说过,普通战机从滑跑到爬升至五千英尺,至少需要十几秒,可刚才那失重感,不过一瞬。菲莉雅的指尖划过屏幕,触到“高度”的数值,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这不是人类能达到的技术,浮士德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她想起马尼拉病房里那些试图自杀的夜晚,用碎片划开手腕时的疼痛,伤口愈合时那种麻痒的、令人恐惧的感觉,还有查理曼说的“你体内的力量,是改变结局的可能”。那力量,和这架战机的科技,是否来自同一个地方?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第二次失重感袭来。比刚才更轻,更短暂,像被风吹了一下。菲莉雅猛地抬头看向舷窗,瞳孔骤然收缩——窗外的蓝天白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邃近黑的天幕,无数星辰在其中安静地闪烁,冰冷,遥远,带着宇宙特有的荒芜感。下方是清晰可见的地球弧线,蓝色的海洋与白色的云层交织,像一块被精心雕琢的宝石。全息屏上的数值再次剧变:空速10马赫,高度160000英尺(约五万米)。
十马赫。菲莉雅的呼吸停了半秒。她在物理课本里见过这个数字——那是人类现有战机速度的数倍,是理论上的极限。可现在,她正以这个速度飞行,却感受不到任何震动,任何不适。她伸出手,贴在舷窗上,冰冷的玻璃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宇宙的真空与机舱内的温暖隔绝。她想起姐姐曾指着星空说,那里有无数可能,有比地球更先进的文明,有能治愈一切伤痛的力量。可此刻,星空在她眼里却带着一种压迫感——那些遥远的星辰,是否也藏着像浮士德这样的势力?是否也藏着能轻易夺走生命的力量?
飞行时间短得像一场幻觉。菲莉雅还在盯着舷窗上自己的倒影,飞行员的声音就再次传来:“准备下降,我们已抵达多哈空域。”第三次失重感出现,这一次带着轻微的下沉,像踩空了楼梯。窗外的景象再次变化,深邃的天幕被蔚蓝的天际线取代,棉花般的云层从下方涌来,像柔软的雪。下降过程依旧平稳得不可思议,没有颠簸,没有耳压带来的胀痛,甚至连云层摩擦机身的声音都没有。菲莉雅看着舷窗外的多哈市区——摩天楼群像钢铁森林,街道上的车流像细小的蚂蚁,地表的热浪依旧在空气中扭曲,可这一切都离她那么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飞机最终悬停在一栋灰色服务大厦的顶端。屋顶平台缓缓下沉,带着飞机一起沉入建筑内部,黑暗再次笼罩下来。菲莉雅听到轻微的机械运转声,然后是舱盖开启的“咔嗒”声,新鲜空气涌入机舱——不是地表的灼热,而是带着金属腥味和消毒水味的冰冷,像冬日的寒风,刺得她鼻腔发疼。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踏出机舱。眼前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空间——无数金属管道在头顶交错,蓝色的数据流在巨大的屏幕上闪烁,远处传来低沉的金属碰撞声,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交谈,只有脚步声和键盘敲击声,像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这里没有阳光,没有热浪,只有永恒的冰冷和钢铁的气息,是与地表完全不同的世界。
菲莉雅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想起刚才那架“里希特霍芬α”,想起全息屏上的星图,想起查理曼的话。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道用碎片划出来的痕迹早已消失,只剩下淡淡的红印,像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那个在马尼拉病房里试图用死亡赎罪的菲莉雅,那个在海面上对着两具白布躯体嘶吼的菲莉雅,好像在刚才的飞行中被留在了某个地方——留在了那片扭曲的热浪里,留在了那片深邃的星空里。
现在的她,站在浮士德的地底总部,站在钢铁与数据的丛林里,手里握着的不是碎片,而是一个模糊的、危险的希望。地表的炎热属于凡人,属于那些还在为第六代机争论不休的科学家,属于那些在摩天楼里进行着毫无意义交易的商人。而这里的冰冷,属于钢铁,属于数据,属于那些藏在科技背后的秘密,也属于她——属于一个即将被淬炼的复仇者。
菲莉雅的手指轻轻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却没有感到疼痛。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交错的管道,望向远处那片闪烁着蓝光的屏幕,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坚定。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不知道浮士德是否真的能给她答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某种工具。但她知道,她不能再退缩,不能再沉溺于绝望——为了姐姐,为了弟弟,为了那六百条人命,也为了那个还没来得及和这个世界好好告别的自己。
冰冷的空气里,她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朝着那片蓝光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