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当东欧的镇民们还在梦中安眠的时候,东煌东北的大小山岭和平原上,已经有炊烟袅袅升起。

林场的电机再一次嗡嗡作响,电灯亮起,带着红袖标的生产安全员扯起嗓子,吆喝声随着霜气扬出二里地:

“生产必须安全!安全为了生产!严守规章制度,注意风向,戴安全帽,注意树倒砸人碰伤……”

熙熙攘攘的人流在林场中央汇聚到一起,又有序地分散到各处。

下了一夜的雪如今已经停歇,留下齐腰深的积雪,却也挡不住工人们的一腔热情。采运段职工们趟着大雪上到伐木场,没一会儿山上就传来了“爬山虎”柴油机的轰鸣。

机械段的职工们纷纷奔到装车场的机器边,山上运下来经过初步处理的木材在这里先经检尺员测量打号,随后分类装车在窄轨铁路的燃油火车上。

大雪依旧封堵着道路,投入工作前,吴主任就通过架线电话与山下林业局进行了沟通,林业局的路工队将和林场临时调配的人手一起清理积雪路面。宋书记拎着雪铲,便带着营林段的职工们先行下山除雪,年纪大的吴主任则在林场里组织工作。

数九寒天之中,汤河林场的职工们快速投入到工作里,即使远在数里外都能听见他们火热的号子声:

哈腰挂来! 嗨呦!

呦号嘿呀! 嘿!

挺腰起呀嘛! 嗨呦!

呦喝嘿呀! 嘿!

推拉把门呀! 嘿呦!

不要晃荡呀嘛! 嘿呦!

往前走呀嘛! 嘿呦!

呦喝嘿呀! 嗨!

老哥几个呀嘛! 嘿!

抬着个木头呀! 嘿!

上了跳板呀嘛! 嘿!

找准脚步呀嘛! 嘿!

前边拉着呀嘛! 嘿!

后边催着呀嘛! 嘿!

前边拐拐呀嘛! 嘿!

后边甩甩呀嘛! 嘿!

哈腰撂了嘛! 呦嘿……

“突袭,起床了,跟我去帮忙。”

“唔……这才四点啊妈妈,天还没亮呢……”

“等天亮都七点了,这边不是欧洲,大生产时期大家起得都早。你看人家吴爷爷老早就出门上工,各家也都没人了,就剩咱们在这躺着,你觉得好吗?”

“……好吧,我起就是了。”

“别苦着个脸了,我又没光叫你,其他人我也都叫起来了,吃完饭咱们去山下的路上,跟着宋书记他们一起除雪。”

“那莉莉丝她们呢?”

“莉莉丝……就让她先睡着吧,昨天晚上起夜她到十二点才睡着。让她先睡着,也不差她们几个。”

除了莉莉丝和雪风之外,舰娘们都紧跟着林场的职工后面,领了除雪的工具下了山。

调度室里,吴主任看到杜缘这一行人也跟着天没亮就起来上工,不由心疼到:

“你们怎么也跟着来了,颠簸一路了好好休息吧,这点活我们很快就干完了。”

“吴爷爷,你别看我们细胳膊细腿的,干起活来可不比你们差。我们现在快点把路清出来也能快点上路,我们上战场也要赶时间啊!”

……

莉莉丝是被雪风从被窝里晃醒的,睁开眼往四周一瞟,只见屋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望向窗外,朝霞在天边淡淡地展成一条,太阳的轮廓还半点没出山头。

“大家都去哪儿了?”

莉莉丝从炕上坐起来,不由得发问。

“杜缘她们带大家去山下除雪了,我也是在她们走之后才醒的。指挥官要不我们也去吧!”

“唔……好吧……”

穿上厚厚的棉衣,莉莉丝跟着雪风走出小院,来到街上。林场内的积雪早已被清理干净,道路两侧尽是高高的雪堆。

天空早已放晴,风儿也跟着停歇。没了北风的吹拂,零下四十度对于莉莉丝来说似乎也变得可以勉强承受。

站在林场下山的路头,放眼向下望去,裹着棉衣的黑点在山脚下攒动,分不清哪个是舰娘,哪个是职工。

劳动不会因人而改变它的品质,该给你辛苦时总会给你辛苦,该给你回报时总会给你回报,如果什么时候辛苦和回报不相匹配了,那不可能是劳动发生了改变,而是回报遭到了他人的窃取。

“呦,莉莉丝你来啦,昨晚睡的好吗?”

来到山下的公路上,莉莉丝便看到杜缘和张翻译一起在吉普车下架起了火,另一边小王和林场另一位机械技术员正检查着其他车辆,看起来想要把这些车发动起来得费上不少功夫。

“杜缘,这是在干什么?”

莉莉丝走到杜缘旁边问道。

“车机油冻住了,这不正在烤油底壳。你来得正好,现在路上的雪除得差不多了,车子发起来加上油我们就能出发。你让大家收拾收拾准备一下,大概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就能上路……张翻译,我觉得差不多了,起一下车试试。莉莉丝你离车头远一点,小心别被打到。”

“欸?”

还没等莉莉丝反应过来,杜缘便将莉莉丝从车头拽到路边。

莉莉丝看向张翻译,只见张翻译从车里拿出一根S型的铁棍,一下便插进了吉普车的车头下,随后张翻译摆好架势,用力将铁棍往下一摇!

轰隆隆隆……

吉普车的发动机隆隆作响,张翻译很快将铁棍从车头里拔出。

“发起来了,我把它开到路中间,热一热待会再加上油。”

“行,我去看看下一辆。莉莉丝,去带大家回去收拾吧,我们该出发了。”

“嗯。”

当莉莉丝领着舰娘们第二次从汤河林场下山时,太阳已经跃出山头,朝阳洒在大地上,照在雪地里映出一片金黄,满原的白雪此刻化作成片的黄金,闪闪亮亮,晃得人要睁不开眼。

“辛苦同志们帮忙了,祝你们工作顺利。”

“嘿,哪里话,这是我们应该的。咱们生产建设兵团从成立的一天起就是要为部队备战服务,为国家建设服务。虽然不在一线承担战斗任务了,但在生产一线,但凡用得到我们的,我们生产建设兵团一定挺身而出!从这条路往北直走就是林业局,再往北过了江就是外国了。祝同志们一路顺风!”

目送着宋书记和吴主任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四辆BJ212吉普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北方。

不知走了多远,道路两侧的群山逐渐平缓,变为一个一个的小山包,一小片一小片的平地。

“等到山都平了,你看到成片的平原的时候,那就代表我们离国境线不远了。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到北方联合,昨晚是咱们在东煌住的最后一晚——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吗?”

“……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莉莉丝想了想,回答杜缘道:

“这里的天气冷得像地狱,这里的人热情得像天使。杜缘,你说这里的夏天,真的比阿尔巴尼亚更有生机吗?”

“当然……对了,我教你一首歌吧,虽然它不是唱东北的,但我从小就唱着这个长大。或许唱起这个,你也能想象到这里春天的样子。”

不等莉莉丝说什么,杜缘便开口唱了起来。和以前装腔搞怪时唱的怪声不同,这一次杜缘竟一反常态地好好唱了起来: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 流淌

一片冬麦, 那个一片高粱

十里呦荷塘,十里果香

哎咳呦 嗬呀儿咿儿哟 嘿

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

为她富裕为她兴旺……】

枯萎的水稗草与艾蒿被雪地反射出金色的阳光映照,似乎结出了稻米和高粱。那山头回响的号子此刻又一次回荡在心间,似乎和这金色的原野一起,揉合成了新的东西。

它叫做——希望。

正在此时,杜缘的歌声戛然而止。

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被半埋在大路中间,即使是杜缘用舰娘级的视力去观察,也直到它离车子不足十米的时候才完全看清——那是一枚T.Mi.Z 43反坦克地雷。

“那个是地雷!躲开!”

杜缘话音未落,张翻译便已经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吉普车很幸运地没有压到地雷上,但地雷还是被人用远程方法引爆,剧烈的爆炸在车右后方发生,如果不出意外,爆炸的破片和冲击波可以轻易击穿吉普车的外壳,坐在前排的张翻译或许可以侥幸活命,但车内的另一个普通人——莉莉丝,则完全没有生还可能。

【时空移位就绪】

比爆炸火光更快的湛蓝色光芒一闪而逝,下一秒,地雷爆炸的冲击波将整辆吉普车从后方掀起,吉普车因此而失去控制,一头重重扎进路边被雪覆盖的田野中。

“杜缘!”

莉莉丝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车里,而是被转移到了第二辆车内突袭原本所在的位置。

莉莉丝推开车门,和其它舰娘一起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杜缘所在的吉普车。

没等走近,眼前的惨状让莉莉丝心惊肉跳:

整辆吉普的右后半部分已经完全变形,甚至车尾的一部分已经整个从车上脱落,此刻正燃烧着落在雪地里。大块大块被击穿的痕迹分布在吉普车的后方,莉莉丝甚至不需要走近就能从缺口处看见车内的全貌。

莉莉丝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向身后望去,剩余的三辆吉普车内并没有杜缘的身影。回过头,莉莉丝看着杜缘座位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空洞,抬手捂住嘴巴,眼泪夺眶而出。

“杜缘——”

仿佛是印证了莉莉丝的话一般,冲上前救援的杜缘舰娘们很默契地绕开了车尾,先将张翻译从驾驶室拖了出来。

张翻译的腿因撞击受了伤,但伤势并不严重,很幸运地没有受到破片的杀伤。从吉普车车身上的伤痕来看,爆炸产生的绝大多数破片都打在了杜缘的身上,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张翻译才得以幸免于难。

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莉莉丝瞪大了眼睛。

“碰!”

位于杜缘一侧的车门被推开,已经严重变形的车门后,莉莉丝看到了杜缘伸出来的腿。

“突袭,推我一下我卡住了!”

“妈妈你也把我压住了!岛风姐姐来帮帮我!妈妈好沉我要被她压死了!”

眼看着杜缘完好无损地被从车里拉出来,莉莉丝愣住了,同样愣住不知所措的还有另一边刚刚从车里脱困的雪风。

“别哭了莉莉丝,我没事,你看大家都好好的。”

杜缘走到莉莉丝跟前,上下跳了跳,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

莉莉丝抬头,擦干眼角的泪水。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杜缘,再看看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了的吉普车。

杜缘……

是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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