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觉得她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莲无法因梅莉娅的宽慰而安心。因为米琳的反应彻底将她原本那和盘托出的打算敲了个粉碎。

……你好歹也为她的精神健康想想吧？

赛菲那句像是玩笑般的告诫像是教堂的钟声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对于接受了她的建议，莲此刻感到十分庆幸。

是啊。不是所有因她的消失而受到伤害的人，都能如梅莉娅那样无条件地原谅她。这段漫长的空白在她的人际关系与家庭间撕开的巨大伤口，远不是她脑袋一热地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就能弥合的——实际上，如果她这么干了，这伤痕只会被撕得更大，更深。

「看来我的问题似乎太狭隘了，夫人。」

少女留下的话语仍如烈火一般灼烧着莲的内心。她向着梅莉娅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干涩。

「我得再加上几个问题——您的女儿能原谅他吗？剑圣大人能原谅他吗？还有他的其他伙伴……是否也认为他是个卑鄙无耻的背叛者呢？」

但唯有这个问题，她必须得亲口问出来。

「……」

这次换成了梅莉娅沉默。但她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

「我没有回答你这些问题的资格呢。因为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他除去薇拉与赛菲之外的同伴了。而至于她们两个怎么想……我觉得我不能替她们回答你。」

梅莉娅柔和的目光落在莲的脸上。对于无法正面回答这些问题，她似乎真的打从心底里觉得遗憾。

「但关于那孩子……那孩子小时候其实是很崇拜他的哦。只是随着她日渐长大，我要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多……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现如今她心里的想法变成了什么样，我已经不能说我是清楚的了。」

「我这个母亲做得很失败吧？」

风不断吹过树叶的寂寥响声像是沙锤在不断地摇晃。梅莉娅自嘲的笑容令莲感到一阵心痛。

「不，怎么会呢。您独自抚养了她这么多年，还为她建立起了这么漂亮的宫殿……世上没有比您更称职的母亲了。」

「感谢你的夸奖。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哦？他的伙伴们给了我很多的帮助。继承领地的初期，我一度承受了来自皇国各地其他贵族的压力——那些人认为只是一介村姑的我，根本没有资格替代丈夫领受他的赏赐。」

「那时是薇拉替我抗下了他们的非议。她带着皇室的军队驻扎在我领地的边界，把那些有着非分之想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而她为我赢得的这些时间，我则用来和赛菲一起恢复经济，建设领地。和她仔细聊过之后，我才发现她实在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才……」

莲就这样听着她将那属于她与自己同伴们的十六年娓娓道来。这段属于一位母亲的的漫长冒险故事，使她这个有着英雄史诗一般经历的勇者也沉醉其中。

…

……

………

「笨蛋、笨蛋、笨蛋！母亲大人是笨蛋！」

米琳像一阵失控的旋风在花园的小径上奔跑着，赤红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满是泪痕的脸上。

她一得知母亲在这里的消息，就从练武场跑了过来。要想见到平时因繁忙的公务而无法见面的母亲，像这样伪装成偶遇是最好的选择——但她此刻却只想离那个母亲所在的凉亭离越远越好。

明明都是那个人不好，为什么母亲却总是偏袒他？难道一个抛妻弃女的父亲，是可以被这么简单地就原谅的吗？而且她还用那种好像自己才是不懂事，无理取闹的人似的眼神看着自己……难道比起自己，她更在乎那个消失了十六年的人和他凭空出现的私生女？

「大小姐。」

一个温和、沉静的声音在她的身旁响起。米琳骤然停下脚步，泪眼朦胧中，她见到了菲茵。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跑到了花园小径的入口处。她哽咽着一头扎进菲茵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母亲、母亲大人她……」

「我知道。您先擦擦眼泪。」

菲茵怜爱地用手帕擦擦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一直到她的肩膀停止颤抖。

「您见到夫人了吧？」

「对……！她，她真的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喝茶……明明我邀她的时候，她都以太忙当做借口推辞的！为什么她要对我这么区别对待？」

「这不是区别对待。夫人是有她想要确认的事情。我告诉您她在这的时候，已经再三提醒过您了——暂时别去打扰她们会更好。而且您也知道那女孩可能会是您同父异母的姐妹吧？」

「我才不要承认她是我的姐妹！我再也不想和那个人，还有和他有关的一切扯上关系了！」

提到「姐妹」二字，米琳又呜咽了起来。她在菲茵的怀里激烈地摇着脑袋，显露出极端的抗拒。

「好的。」菲茵银色的睫毛低垂着。她轻抚着米琳的脑袋，「没有人非要逼着大小姐接受。您知道的，您的想法才是夫人每次最先考虑的事情。您看即使您从未把勇者大人称作父亲，她也没有责备过您。」

「那她为什么还要去和那个女孩见面……」

「因为她至少得知道她等了十六年的人究竟在哪呀。而且如果她想要让你承认的话，就会约您一起去了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

「所以您不必担心。另外，那个女孩其实也不是什么坏孩子。今天您不是和她在练武场里见面了吗？您还告诉我，在您差点倒下的时候，是她跑上来扶住了您呢。」

「那是……」

米琳回想起今天在练武场中的事情。这几次里每次见到那女孩时，她都没有给她一点好脸色看。可即使自己已经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去对待她了，她也没有对自己显露出半点敌意。相反，她似乎还显得对自己特别关心……

——能让大小姐打得尽兴是我的荣幸。

即使被自己打得灰头土脸，她也还是笑着并说了这样的话。

是为了讨好自己吗？米琳不清楚。但那时女孩的笑容明显是发自真心，这点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也许……也许你说的对。是我太激动了。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没有办法把她当成我的姐妹。」

「大小姐只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处理就好。不论您作何选择，我永远都会支持您的。」

「呜呜呜呜……果然只有你才是我的好姐姐！那个人的女儿什么的，管她去死！」

「哎呀……我可不是想让您这样觉得才说这些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