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风重新开始流动,吹散了漫天的烟尘。
顾长安拄着剑死死地盯着前方,宁霁禾靠着山壁挣扎着站起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在她们的视线中,山谷中央出现了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坑,巨坑的边缘,一切都被夷为平地,而在巨坑的最中心,凌霜玦依旧保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
她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几道狰狞的伤口,从她的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际,几乎将她的后背整个撕裂。
鲜血,顺着她的身体汩汩流下,在她脚下汇成了一小片血泊。
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反而,带着一抹诡异的笑。
“咳……”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更多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滴落在沈昭清的头顶。
她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怀中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怀里的身体,温软,鲜活。
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佳酿般的清冽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这具身体里散发出来透过两人紧贴的肌肤,渗入她的四肢百骸。
那股气息,像是一剂最温和也最有效的良药。
疯狂叫嚣的魔心,在这股气息的安抚下,渐渐平息。
背后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甚至连她因为强行破阵而受损的经脉,都在被这股生机,一点一点地,缓慢修复着。
值了。
凌霜玦想。
用一身皮肉伤,换来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将她拥入怀中的机会呢。
她抱着怀里温软的身体,感受着那股能平息她一切躁动的气息,感受着自己因为失血而带来的些许眩晕,竟觉得,这大概是她这几百年来最平静也最愉悦的一刻。
她收紧了手臂,将脸埋在沈昭清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嗓音,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你看……”
“这个世界上,除了本尊,还有谁……配得上保护你?”
“痒。”沈昭清本能性的缩了下身子。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巨蟒缠住的抱枕动弹不得,身后那具身体明明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冰冷,可紧贴着她后背的胸膛却又因为魔功的运转而烫得惊人。
冷与热,生与死,就这么矛盾地交织在一起,透过薄薄的衣料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更要命的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凌霜玦身上特有的、如同雪地里盛开的蔷薇般的冷香,形成了一种诡异又致命的鸡尾酒直冲天灵盖。
很诡异的气息。
沈昭清很想像之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然后耍赖说点什么,比如“谢谢你,但是下次别这样了,我心脏不好”,或者“魔尊姐姐你还好吗要不要叫个丹修”。
但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
一个身体已经彻底凉透,气息若有若无的小姑娘。
“放开她。”
顾长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她的剑尖依旧指着凌霜玦,剑身上流转的寒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
“凌霜玦,你伤势如何,你我心知肚明。”顾长安的眼神落在凌霜玦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上,似乎没有丝毫怜悯,“现在,滚出青州地界。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伤上加伤。”
“咳咳……”凌霜玦又咳了两声,更多的血沫从唇角涌出,她却毫不在意。
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下巴搁在沈昭清的肩窝,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将大半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顾长安,你这话说的真让本尊伤心。”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本尊为了救你的宝贝师妹,搞成这副样子。你不说声谢谢,还要赶我走?”
“怎么,嫉妒了?”她偏过头,血色的瞳孔对上顾长安冰冷的眸子,嘴角的弧度愈发嘲讽:“嫉妒是我抱住了她,而不是你?”
“你!”
顾长安的剑,猛地向前递进了一寸!
锋锐的剑气瞬间割裂了凌霜玦颊边的一缕白发。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敢。”凌霜玦笑得更开心了,她甚至主动将脖颈向着剑锋又凑近了半分,“你当然敢,你顾长安有什么不敢的?为了她,你连同门都敢指,何况是我这个魔头?”
她顿了顿,环着沈昭清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感受着怀中身体的僵硬满足地喟叹一声。
“只是你杀了我,她怎么办?”凌霜玦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沈昭清怀里那个一动不动的李无瑕身上,“这个小的,可是为了她才挡的刀,我呢,也是为了她才受的伤。”
“顾长安,你看看她。”凌霜玦的声音精准地钻进顾长安的心里,“她欠下的债,太多了,凭你一个青云宗的首席,还不起。”
“你……还不起。”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四座大山,狠狠压在了顾长安的心头。
是啊。
还不起。
一个李无瑕,已经让她的剑心蒙尘。如今再加一个凌霜玦……
顾长安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此刻竟然如此无力。
它能斩妖,能除魔,能守护宗门,却斩不断这些盘根错节以命为注的纠缠。
就在这气氛凝固到冰点的时候,远方的天际,几道流光划破夜空,正急速向着万兽谷而来。
为首的是丹心阁的刘长老,一个看起来颇为和蔼的小老头,此刻却一脸凝重,他们一落地,看到眼前这如同被天劫犁过一遍的惨状,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长老的目光扫过重伤的宁霁禾,又看到对峙中的顾长安和那个一头白发、一身血衣的女人!?
“万花血宫……凌霜玦?!!”
刘长老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顾师侄!宁师侄!”刘长老立刻高声喊道,同时示意身后的弟子们布下防御阵法,“发生何事?”
宁霁禾挣扎着站直身体,擦去嘴角的血迹,沉声道:“刘师叔,此地不宜久留,黑风寨已灭,但锁仙阵爆裂,魔尊在此,还请速速将受伤弟子带回宗门!”
她的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瞬间让慌乱的弟子们找到了主心骨。
几名丹心阁的弟子立刻上前,想要搀扶宁霁禾和顾长安。
顾长安却没动,她的眼睛,依旧死死地锁着凌霜玦。
“师姐,先把沈师妹带过来。”她冷冷地开口。
刘长老这才注意到,在两个顶尖大佬的对峙中心还夹着一个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外门弟子,而那个外门弟子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好像已经没气儿了的外门弟子。
刘长老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快!快去救人!”他急忙指挥道。
两名丹心阁的弟子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低气压中心。
然而他们刚走出两步,凌霜玦就抬起了眼皮。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明明因为重伤而显得有些涣散,但那深不见底的血色里,却翻涌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占有欲和警告。
“谁敢碰她一下,本尊就拆了谁的骨头。”
声音很轻,很虚弱,却让那两名筑基境的弟子如遭雷击,当场僵在原地。
开玩笑,这可是魔尊!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就算她现在看起来快挂了,捏死他们也跟捏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
场面,再度僵持。
沈昭清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可能就要成为仙侠史上第一个被大佬们“爱”的压力活活憋死的穿越者。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个……”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干涩,“能不能……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