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金秋,天高气爽,永宁侯府一年一度的秋狩在京郊别苑如期举行。这对常年居于深宅的女眷而言,是难得的盛事。柳氏原本担心晴娜怯场不愿前往,莫蒂却主动揽下责任:“母亲放心,女儿会照顾好妹妹,让她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她需要这个场合。需要在更开阔的环境里观察晴娜,需要在众人面前巩固她们“姐妹情深”的形象,更需要让晴娜在陌生环境中加深对她的依赖。

马车辘辘驶向别苑。晴娜紧挨着莫蒂坐着,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目光却忍不住瞟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秋色。当连绵的山林和开阔的草场映入眼帘时,她轻轻“啊”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孩童般的好奇与惊叹。

“姐姐,这里好大。”她小声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向往。

莫蒂微微一笑,将一杯温茶递到她手中:“别怕,有姐姐在。”

到了别苑,安顿下来后,男丁们便纵马入林,呼喝声与马蹄声惊起阵阵飞鸟。女眷们多在布置雅致的营帐区品茗闲谈,或由护卫陪着在附近散步。

莫蒂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简洁利落的骑射服,虽不参与狩猎,却也显得神采奕奕。晴娜依旧是一身素净裙衫,像只受惊的小鹿,紧紧跟在莫蒂身侧,好奇地打量着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和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弓矢。

“姐姐,他们……真的能射中奔跑的鹿吗?”晴娜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熟能生巧罢了。”莫蒂语气平淡,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晴娜眼底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恐惧的光芒。那里面,似乎掺杂着一丝对“力量”的奇异审视。

这时,一位与侯府相熟的武将之子,陈小将军,骑着通体雪白的骏马路过。他年少气盛,眉眼飞扬,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锐利。见到莫蒂,他在马上潇洒抱拳:“莫小姐也来了?何不去前面看看?今日头彩说不定能落在小姐们眼前呢!”他的目光随之落在莫蒂身后的晴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那目光如同实质,晴娜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几乎是本能地往莫蒂身后缩去,将自己完全藏在莫蒂的身影之后,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写满惊恐的眼睛。

莫蒂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臂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她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彻底挡住陈小将军的视线,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浅笑:“陈公子好意心领了,我们姐妹在此处赏景便好。”

陈小将军见状,朗笑一声,不再多言,策马而去。

直到马蹄声远去,晴娜才仿佛活过来一般,长长舒了口气,但抓着莫蒂的手依旧冰凉。她仰起脸,眼中泪光点点,满是依赖与后怕:“姐姐,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我好怕。”

莫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武人性子直率,并无恶意。”心中却疑虑更深,晴娜对这类带有侵略性气质的男性,反应未免太过激烈,远超寻常的羞怯。

午宴设在露天,烤炙的猎物香气四溢。莫蒂尝了几块,肉质鲜嫩,颇合口味。晴娜却几乎没动筷子,只小口啜饮着清茶,目光时不时飘向远处那堆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猎物,眼神有些空茫,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别的什么。

“妹妹不喜欢野味?”莫蒂放下银箸,问道。

晴娜回过神,轻轻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只是想起……以前在村里,他们也打猎……”她的话戛然而止,用力抿住了唇,垂下眼帘,不再多说。

莫蒂没有追问,将一碟精巧的蜜饯推到她面前。过去的阴影,如同无声的蛛网,缠绕在这个少女心头,她触碰得越多,那网便收得越紧。

午后,莫蒂带着晴娜往林地深处走了走,护卫远远跟着。阳光穿过已见稀疏的枝叶,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和落叶的气息。她们走到一处小溪旁,溪水清澈见底,潺潺流淌。

莫蒂蹲下身,撩起一捧冰凉的溪水,笑道:“这水倒比府里的甜些。”

晴娜学着她的样子蹲下,却不敢伸手,只是怔怔地看着水中倒影——莫蒂明朗自信的容颜,和自己那张带着怯懦与不安的脸。她看得有些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湿润的泥土上划拉着。

忽然,一只翅翼湛蓝、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凤蝶,翩跹着从林间飞出,姿态优美,仿佛秋日里最后一场华丽的梦。它盘旋着,竟悠悠地朝着莫蒂飞来,眼看就要落在她舒展的肩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直安静蹲着的晴娜,眼中猛地掠过一丝极其凌厉的光芒!她几乎是本能地、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伸出手,不是迎接,而是五指并拢如刀,带着一股狠绝的劲风,精准又残忍地朝着那只毫无防备的凤蝶劈扫而去!

“噗”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那美丽的生灵甚至来不及挣扎,便被瞬间拍落在溪边的鹅卵石上,翅翼破碎,湛蓝的粉末沾在冰冷的石面上,一动不动。

莫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在原地,维持着蹲姿,难以置信地看着晴娜。

晴娜也仿佛被自己方才的举动吓住了。她看着石头上那团模糊的蓝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迅速湮灭的、冰冷的快意?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一刻,恐慌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惊慌失措地看向莫蒂,泪水瞬间决堤,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恐惧:“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它……它要碰到你了!我害怕!我怕它弄脏你的衣服!我怕它伤到你!”

她扑过来,紧紧抱住莫蒂的胳膊,将脸埋在她的衣袖里,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仿佛刚才那个出手果决狠厉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莫蒂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她看着溪边那抹刺眼的蓝色,又看着怀中哭得撕心裂肺、脆弱不堪的晴娜。

害怕弄脏?害怕受伤?

这个理由苍白得可笑。

可她那瞬间的眼神,那迅捷狠辣的动作,却清晰地烙印在莫蒂的脑海里。那不是保护,那是一种对可能“靠近”或“玷污”她所有物的东西,发自本能的、彻底的毁灭。

莫蒂缓缓抬起手,一下下,轻柔地拍着晴娜剧烈颤抖的脊背,声音放得极低极缓,听不出丝毫波澜:“没事了,不过是一只虫子罢了。妹妹是……太紧张了,姐姐知道你是无心的。”

她温声安抚着,目光却越过晴娜抽动的肩膀,投向幽深的林地。

狩猎场上,张弓搭箭的,又何止是男儿?

她身边这只总是低眉顺眼、看似柔弱可欺的鸟儿,在守护她划定的“所有”时,会毫不犹豫地亮出锋利的喙与爪,将一切潜在威胁,扼杀于无形。

回府的马车里,晴娜似乎因受了巨大“惊吓”和“委屈”,依偎在莫蒂身边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睡颜纯净如初生的婴孩。

莫蒂静静地看着她,脑海中回荡着莫小雨带着惊骇的声音:

【你看见了吗?!她刚才……她刚才那一下!】

“看见了。”莫蒂在心中默应,眼神幽深。

她看见了那精心描绘的柔弱皮囊下,一闪而逝的、属于掠食者的冰冷竖瞳。

秋狩之行,收获的不仅仅是秋色与野味。莫蒂清楚地知道,她试图安抚和掌控的,并非一只温顺的羊羔。在那甜美依赖的层层包裹之下,是一颗早已被偏执与独占欲侵蚀的心,潜藏着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利刃。

而这把利刃,如今正对准所有她认为可能构成威胁的存在,包括……或许有一天,会试图离开的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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